沈修话音落地，空气像被抽干了三秒钟。

　　秃头评委把水杯往桌上一墩：“编，接着编！”

　　沈修右手插兜，不以为意。

　　反正他对演戏也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不过，他的余光却在瞥林絮柳。

　　林絮柳指间转着钢笔，碎钻耳坠晃出细碎的光。

　　山羊胡评委扶了扶眼镜，上半身突然前倾。

　　“你的意思是，十五分钟吃透剧本？”

　　“也不是很难。”沈修目光扫过他面前印着“郑远”二字的牌子，“我现在能撤了么？”

　　场务举着对讲机愣在侧幕，导播间传来憋不住的笑声。

　　林絮柳心中一惊，停住了指间的笔：“当然可以！如果确认晋级，会有人通知你！”

　　“还是别了吧，我对演戏不感兴趣！”沈修拇指在裤缝蹭出汗渍，“麻烦把我那段掐了，别播。”

　　秃头评委突然拍着桌子大笑，震得话筒发出蜂鸣：“小兄弟，海选素材没人会看！”

　　听到这话，沈修又暗骂了陈深一句。

　　原来这才是海选。

　　沈修转身走下舞台，迅速出了门。

　　走廊里等候的选手，全都齐刷刷抬头看着他。

　　一个嚼口香糖的选手，刚把泡泡啵地吹破。

　　沈修像是逃荒一样，返回了候场区。

　　见陈深没回来，他只好自己先下楼了，待在这里实在不习惯。

　　电梯轿厢映出他发红的耳尖，刚才表演时暴涨的肾上腺素，此刻全化成脚趾抠地的羞耻感。

　　与此同时，三位评委回到了休息室。

　　屏幕的蓝光在三人脸上明灭。

　　秃头评委不好气地说道：“那小子未免也太装了。”

　　林絮柳攥着剧本，纸页边沿居然在颤抖。

　　“这场戏要演出三个心理层次……”

　　她突然把剧本拍在茶几上，“我去年拍类似的戏，至少NG了二十次，他居然一遍就过了，而且还演得如此完美！”

　　秃头评委往真皮椅背一瘫，“现在的小年轻就爱搞反差人设，指不定报过哪个野鸡培训班。”

　　“野鸡班能教出这种微表情控制？”

　　郑远说着，打开了沈修的海选录像。

　　屏幕里，沈修转身时睫毛的颤动，左眼比右眼多抖了半秒，恰好是角色濒临崩溃时的生理反应。

　　林絮柳笑道：“您当年从南影扒出影帝的时候，不也说天赋是教不出来的么？”

　　休息室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郑远摸出根烟点上，回想自己的导演生涯。

　　他见过不少怀揣演员梦的人，最后都成了流量密码，演技却是不堪入目。

　　几秒钟后，他突然笑出被烟熏黄的牙：“无论怎样，总算有个能下饭的了。”

　　这话从郑远嘴里说出来，堪比金奖认证。

　　当年他拒了三个顶流参演自己的戏，就因为主演眨眼频率不符合癌症病人特征。

　　这次要不是节目组答应投资他的新电影，他压根不会正眼看选秀综艺，更不会受邀来此担任评审。

　　海选现场那些瞪眼嘟嘴的表演，看得他差点把水杯砸向舞台。

　　直到沈修慢悠悠晃上台，他抠了三天剧本的食指才停止抽搐。

　　那小子的演技，比他亲手调教过的老戏骨还精准三倍。

　　郑远扭头冲林絮柳抬了抬下巴：“觉不觉得这小子身上，带股腌入味的丧劲儿？像被生活盘抑郁了一样。”

　　林絮柳掩嘴笑道：“我看他傻里傻气的，像是在强装镇定！”

　　郑远看向秃头评委：“老方，你怎么看？”

　　他口中的老方，名为方知诚，是一家知名制作公司的选角导演。

　　方知诚啧了啧嘴：“这小子演技确实顶，就是那死鱼眼，跟天天加班似的！”

　　这时，节目组的短发执行制片突然闪进门缝，贴着郑远耳廓说了些什么。

　　郑远听完难以置信：“他真说要打码？连后脑勺都不露？”

　　“刚才打电话和他沟通了一下，准确说是要求全程虚化处理。”

　　执行制片说着叹了口气，“他朋友倒是主动填了肖像授权书。”

　　方知诚的川字纹皱得能夹死蚊子，“他那个朋友的试镜录像呢？调出来看看？”

　　“甭看了。”执行制片突然笑出了声，“那倒霉蛋拉肚子，海选时在厕所蹲到超时，压根没录上。”

　　郑远一听，心想沈修演技那么好，他的朋友多半也不会差到哪去。

　　“快把他薅过来试试戏！”

　　林絮柳微微笑道：“郑导这是要做对照试验么？”

　　郑远点了点头：“我还挺感兴趣的，万一也是一块宝呢！”

　　……

　　候场区角落里，陈深正抱着垃圾桶干呕，突然瞥见旁边多出一双高跟鞋。

　　抬头一看，执行制片正站在他面前。

　　“陈先生，你这状态还能登台表演么？”

　　陈深窜起来时，撞翻了塑料椅。

　　“什么意思？我不是超时被取消资格了么？”

　　执行制片笑道：“评审们想看看你的表演。”

　　陈深激动得连说话都结巴了：“真...真的？我保证不再掉链子！”

　　“二十分钟后开录。”制片瞥见他领口沾着的污渍，“建议您先处理下个人形象。”

　　此时的休息室里，评委们回味了一番沈修的表演后，回到了录制现场。

　　……

　　陈深同手同脚蹭到舞台中央，自我介绍还没说完，郑远已经撑着评委台探出半个身子。

　　“和你搭伙那小子，大学念的计算机？”

　　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他看重的不只是演技，人品也同样重要。

　　倘若沈修之前的说辞不过装腔作势，他只会对其感到厌恶。

　　“啊？”

　　陈深有些懵，也不知他们为啥要问修狗的事，想想还是如实回答。

　　“是的，他大学选的计算机专业！”

　　“现在呢？他从事什么工作？”林絮柳突然插话。

　　评委席的三双眼睛像蜱虫一样，死死咬在陈深身上。

　　陈深掌心冒出冷汗，心想莫不是沈修那家伙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得罪了三位评委。

　　“他前天刚从一家科技公司辞职，现在没有工作！”

　　方知诚问道：“他之前有学过表演么？比如报培训班？”

　　陈深摇了摇头：“没有，他甚至不喜欢看影视剧。”

　　他的话证实了沈修并未说谎，的确是自学成才。

　　郑远后颈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仿佛看见一个扫地僧从藏经阁走了出来。

　　“沈修！呵呵，有点意思！”

　　紧接着，他冲陈深抬抬下巴：“开始你的表演吧。”

　　陈深紧张地鞠了一躬，起手式摆得像超市促销员介绍打折商品。

　　表演不到一分钟，方知诚已经开始用钢笔戳太阳穴。

　　林絮柳低着头，用手掩住自己那嫌弃的表情。

　　郑远死死盯着陈深抽搐的嘴角，如坐针毡。

　　“停！”郑远对舞台喊道，“你朋友平时有看过你演戏么？就没给你提点什么意见？”

　　陈深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太紧张了。”

　　“看得出你已经在尽力表演了，但还需要多练习！”

　　“下去吧！”

　　陈深耷拉着脑袋蹭下台，出门直接转进了电梯。

　　此刻，沈修正瘫在自动贩卖机旁，旁边摆着一罐可乐。

　　突然，手机震得他大腿发麻。

　　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是陈深打来的。

　　陈深的声音有些沮丧：“修狗，我搞砸了……”

　　沈修把空易拉罐捏得咔咔响，不好气地说：“劳资还以为你掉厕所了呢！现在才回电话！”

　　陈深叹了口气：“这时候你不该安慰兄弟我才对么？”

　　沈修对着手机啐了一口：“活逑该！赶紧给劳资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