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禄摸着下巴上的稀疏胡须，干咳一声，微笑道：

　　“大哥家里孩子多，负担重，拿不出更多的钱，也可以理解，但是呢……”

　　苏大禄话没说完，只听苏大寿又“啪”一声，猛拍桌子，急赤白脸怒道：

　　“二哥，你别和稀泥，做好人，你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要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大寿，我话没说完，你急什么嘛。”苏大禄面红耳赤，“你倒是说说看，大哥该出多少生活费？”

　　他巧妙地把球踢还给苏大寿。

　　苏大寿硬生生接住话，斩钉截铁回答：“每月80元。”

　　“三弟，你没开玩笑吧。”苏大福瞪大眼睛，失声说出自己工资隐私，“我一个月工资，也才86元。”

　　沈兰英瞪苏大福一眼，气他不该把家底亮给兄弟：“你拿多少工资，有啥可说的。”

　　苏大寿斜眼看着大哥冷笑，“你是国营矿业公司工人，拿多少工资，我们心里有数。”他根本不相信大哥报出的工资。

　　苏大福憋红了脸，“我是七级工，又能拿多少呢？”他恨不得拿出自己的工资条，以正视听。

　　苏大禄趁机说道：“乡粮管所穷得很，我工资也很低，现在每月给娘出10元生活费，我决定再增加10元，每月出20元。

　　你家是双职工，再增加30元，应该也还可以吧。”

　　苏大寿面露难色，解释道：

　　“二弟，我家虽然是双职工，你嫂子工资又不高，我们现在每月出50元，已经是工资的三分之一了……”

　　苏大寿不耐烦抢白：“大哥给个痛快话，你就说该不该增加生活费吧。”

　　“三弟，我家……”苏大福一时无话可说。

　　苏天佑打个哈欠，眯眼瞅着墙上苏大福同志的“先进生产者”的奖状，默默吸烟，似乎眼前的争执，与他无关。

　　沈兰英织毛衣的手停住了。

　　她抬起头，冷眼直视苏大寿，冷冷说道：

　　“这生活费，我们已经自愿增加了10元，不可能再增加了。”

　　苏大寿龅牙嘴撅得老高，“啧”地发出一声冷哼：

　　“不增加的话，那也好办，我只好把老娘送到你家了。”

　　沈兰英冷笑道：“老三，你要把娘送过来也行，那就把祖屋的地契，一并带过来吧。”

　　苏大寿斜视大嫂沈兰英，梗着脖子说：

　　“爹娘当初说得明明白白，祖屋是留给我的，我们兄弟也都没意见，我凭什么把地契给你？”

　　沈兰英平静说道：“当初你大哥同意把祖屋留给你，讲得一清二楚，老大、老二出生活费，由你照看父母，养老送终，你现在推给我们，是啥意思？”

　　“大嫂，我们苏家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没资格多嘴多舌。”苏大寿越发嚣张起来。

　　“你苏家的事，我做大嫂的看不惯，偏就要说几句。”沈兰英勃然作色，“你要是听不进去，别在我家里犯横，爱上哪儿，去哪儿。”

　　苏大寿愣怔一下，火冒三丈，突然“啪”地猛拍一下桌子：

　　“沈兰英，别看你是我大嫂，你惹毛了我，照样让你好看！”

　　沈兰英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吭吭咔咔”剧烈咳嗽起来。

　　苏大福赶紧起身，给妻子端来一杯水。

　　沈兰英喝了，慢慢才止住了咳嗽。

　　苏天佑脸色铁青，深深吸一口烟，朝空中吐几个烟圈，斜眼瞅着苏大寿，不紧不慢说道：

　　“苏大寿，你在我家胡乱喊叫个啥呀？”

　　苏天佑并不高亢的语气，却像晴空霹雳，突然炸响，满座皆惊。

　　苏大寿一愣，看着苏天佑，半天没缓过神。

　　苏天佑很满意自己制造的震惊效果。

　　早就听父母说过，苏大寿自打当了民兵连长，甚是蛮横，除了生产队长，没人敢喊他姓名。

　　咱今天偏就摸一下老虎屁股！

　　苏天佑耐心等待苏大寿发作。

　　苏大寿果然被激怒了，“他妈的，我苏大寿的名字，是你小子嘴里随便叫的？”他怒吼一声。

　　“你大嫂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苏天佑轻轻弹一下烟灰，“你都几十岁的人了，叫声大嫂的礼数，还要我教你？”

　　苏大寿眼睛瞪得鸡蛋大，“咦，你这城里娃，才下了几天乡，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还敢跟三叔叫板了。”他腾地站起身来，呼呼撸起袖子。

　　苏天佑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地上，用鞋底碾灭，眼神变得阴鸷肃杀，逼视苏大寿。

　　这不是装逼！

　　前世年过六旬，下过乡、垦过荒；打过群架，套过狼；跑过单帮、欠过账；混过职场，顶过缸……

　　爷啥事没经过，啥人没见过？

　　爷今天要亲自下场，正正苏家的风气。

　　苏天佑的神情，突然带上了混不吝的痞气，话语也变得很无赖：

　　“三叔，这桌子可是公家财产，你一巴掌拍坏了，小心保卫科来人，以损坏公物罪，抽你一顿大嘴巴。”

　　苏家居住的房屋，属于厂里分配的公房，方桌、床、柜子这些大件家具，也由厂房管科配发，贴有公共财产标签。

　　苏大寿狂怒咆哮：

　　“你这小崽子，别说这破桌子，信不信我喊一车民兵，扒了你家房子，把这些破家具，统统都砸了当柴烧！”

　　“可以啊，你现在就去生产队喊人，砸给我看看。”

　　苏大寿显然没料到大侄子跟他硬扛，“你，你……等着瞧。”他一时不知怎么应对了。

　　苏天佑冷冷说道：

　　“三叔，你叫人来扒房子、砸家具之前，我得先批评你几句。”

　　苏大寿怒吼：“呸，你算什么东西，有啥资格教训我！”

　　“三叔，你这么大的领导干部，总该懂得‘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优良传统吧。”苏天佑嘲讽道，“我作为革命青年，严肃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你当干部的，应该认真接受，对不对？”

　　苏天佑甩给苏大寿一顶“领导干部”高帽，直接堵住了“苏家唯一干部”的嘴。

　　苏大寿狠狠盯住苏天佑，蒲扇大的巴掌，攥成一个筋肉虬结的巨拳，呼呼喘粗气，却又找不到动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