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钰，你应当知道，按照你的所作所为，在华国如今的律法，最轻也是全家流放。”

　　陆宰认真的看着唐钰。

　　虽然当着展武的面，他一直都在据理力争。

　　说唐钰做了那么多好事，或许应该从轻处罚，应该给他一些奖励云云。

　　可是当着唐钰的面，陆宰却从来不会提及这些。

　　也不想给唐钰什么莫须有的希望！

　　唐钰做的坏事，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这些也并不会因为他帮助的那些孤儿和老人，就发生任何的改变。

　　“我知道。”

　　唐钰对此表现的十分平静。

　　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他的下场和结果。

　　他愤怒过，崩溃过。

　　不过那都是在得知华国建立，大乾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式的时候。

　　至于对自己的判罚？

　　别说是按照华国的律法，就算是按照当初大乾的律法，他也是全家流放的命！

　　虽说有些不甘心，但流放不等于死亡。

　　他和家人都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陆大人，听说你们之前在其他地方，进度不是挺快的嘛？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决定对我的判罚？”

　　唐钰好奇的问道。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还不如早一点出发。

　　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之前那段时间，简直折磨！

　　陆宰表情复杂的看着唐钰：“唐钰，你有为你犯下的错，感觉到愧疚和不安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如其来。

　　唐钰却并不感觉意外。

　　之前展武也问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态度比起陆宰，就要差许多了！

　　“愧疚吗？或许没有吧！”

　　唐钰摇摇头。

　　“你……”

　　陆宰有些诧异。

　　他以为唐钰建造那些慈幼院，是因为内心的愧疚。

　　结果却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陆大人，你也是生活在大乾朝的官，那种环境下，你敢说自己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吗？”

　　唐钰反问。

　　陆宰：“……”

　　影响吗？

　　怎么可能没受到呢？

　　在认识王林之前，陆宰都没有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官员当成了高高在上的存在。

　　口中虽然经常说着天下百姓。

　　但却从未真正意义上，为了天下百姓做任何事！

　　那时候的陆宰，当官是为了什么？

　　用他自己的话，是为了造福天下百姓，为百姓做实事，做好官。

　　其实就是为了不断往上爬！

　　这就是环境影响人。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可以夸夸其谈，却很少有人真的会站在百姓的立场考虑问题。

　　不！

　　应该说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根本无法对于底层百姓感同身受。

　　只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给与百姓一些他们认为的好处。

　　然后就能心安理得的继续掠夺百姓手中，本属于他们的财富。

　　还美其名曰，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而唐钰作为世家出身的官员，同样也会受到影响。

　　他的三观或许本就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

　　因为身边的人几乎都是这么做的！

　　有的时候，人的是非观，并不是天然形成。

　　而是后天的培养1

　　唐钰的父亲，祖父，全家都是这样的思想。

　　凭什么要求唐钰一个人能跳出这样的怪圈？

　　觉得唐钰能有与其他人不同的思想？

　　“既然你不觉得你做的事是错误的，也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的。为何又要建立慈幼院？要养那些与你并无任何关系的老人和孤儿？”

　　陆宰不理解的问道。

　　这才是他最好奇的一点。

　　作为一个世家出身的官员，思想都已经偏到没边了。

　　却能做出如此善举！

　　着实让人不理解啊！

　　“那应该是早些年的事，那年朝廷征税，我又加了一点。导致许多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一些百姓不得不卖儿卖女。”

　　唐钰说起这件事，如今也不免感慨。

　　他的话，也让陆宰回忆起了曾经他错过的案子。

　　那一年，连京城周边的村落，也有整个村子因为交不起税，卖儿卖女甚至最后全村死绝的情况！

　　何况是地方！

　　唐钰无奈的说道：“那时候，城中出现了许多乞儿，我在城中巡视之时，被一个老乞丐攻击。

　　当时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救了我。他用瘦弱的身体当在我面前，救了我的命，自己却死了。”

　　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唐钰的脸上依旧带着些许茫然和不解。

　　他似乎想不通，那个孩子，明明与他无亲无故。

　　甚至如果不是唐钰的决定，朝廷的决定，孩子可能也不会变成乞儿。

　　但那孩子就是固执的挡住了刺向唐钰的匕首。

　　救了唐钰的命，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后来我查到，那孩子是个孤儿，爹娘早早死去。我想，或许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刚好那孩子算是当地乞儿当中的孩子王，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照顾了不少比他年级更小的孩子。

　　我就想着，应该将那些孩子养起来，也算是报答他了吧？”

　　唐钰说到最后，突然有些感慨。

　　陆宰表情复杂的看着唐钰。

　　“如果说最初的慈幼院，是为了纪念那个救你的乞儿。那后面其他的慈幼院呢？”

　　城中可不止一家慈幼院。

　　毕竟因为政策的不合理，许许多多的孩子，不得不变成乞儿。

　　一家慈幼院，根本装不下那么多孩子！

　　“后来啊……”

　　唐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最终，这抹笑容却逐渐变得苦涩。

　　他的确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因为有一件事，唐钰并未告诉陆宰。

　　在大乾末年，那个人吃人的年代。

　　如果不当一头吃人的猛兽，就只能沦为被人吃掉的两脚羊！

　　他其实也没有其他选择！

　　但在接触过慈幼院的那些孩子后，唐钰也发现了，他其实并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那种可以真正意义上的和百姓接触，了解他们的需求，陪伴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对他而言，反倒是最轻松，最幸福的时光。

　　不用在意上官的压力，也不用去想家族的利益。

　　只是简简单单，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成长，看着他们因为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能绽放出来的灿烂笑容。

　　唐钰喜欢听孩子们叫他唐伯伯。

　　尽管他只是给孩子们提供了一个能挡风遮雨的住处。

　　一个可以吃饱穿暖的环境。

　　一个可以教导他们读书识字的老师。

　　一个可以与老人共享天伦之乐的机会……

　　或许在看着孩子们与那些老人相处的时候，唐钰也曾经将自己带入到那些老人当中。

　　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过上与他们一样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