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惊呼打破了原本考场的寂静，考场上的所有人都纷纷骚动起来，或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或发出佩服的感叹，只有极少数人，在迅速认识到这件事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后，立刻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考卷上。

　　“安静安静！所有人请安心答题，不要吵闹，不要东张西望，否则被摄像头抓到扣分就得不偿失了！”郭曲连忙发声，维护考场纪律，同时手上也不再留情，重重一巴掌拍在齐海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给老子起来，还睡，你个狗日的！”

　　齐海从朦朦胧胧中醒来的第一时间，便听到郭曲这句半开玩笑半埋怨的笑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一脸迷茫，双眼迷离的看着郭曲，眼神里满是不解：“你刚刚为什么骂我？”

　　“考完了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打瞌睡，有辱考场威严！”郭曲拉着齐海的后衣领，将他拽起，不顾齐海为了不干扰考场秩序而做出的低声抗议，在齐海的半配合之下将他从考位上送出了考场。

　　直到被送出考场门外，齐海又气又笑，终于提高音量质问郭曲道：“你干什么，我睡着了是我有问题，你总得让我把题做完吧？”

　　郭曲见齐海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问出这种奇葩问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齐海鼻子笑骂道：“我说你小子，知道是我监考还给我睡觉，睡就睡吧，反正是你考试不是我考，也就算了，但你狗日的明明做完了，交卷了，考了满分了，还留在考场干什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装逼分场合，工作时候尽量不要装逼！要低调！”

　　见齐海脸上从不满到惊讶，再到疑惑，郭曲更是认为他就是存心损自己来的，气鼓鼓的走进考场，将门掩上，指着齐海道：“行了哦，就冲着你在我监考的时候考了满分，你必须得请吃我吃饭，不然下次你面试必挂！不说了，监考了！”

　　齐海就这么一无所知的被郭曲给关在了考场外，孤零零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吹着穿堂的冷风，一副寂寥之景。

　　“满分？我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齐海当然知道郭曲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他开这种玩笑，否则真把他关考场外考个零分，那这个朋友当得实在有点过分。

　　唯一的可能，就是限定一次的“考试必过神技”——“想要的一定会实现”发动了，让自己在一无所知并且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飞快的答完了题，并且拿了满分，等考试任务已完成，就飞速的陷入了睡眠之中，从而脱离那种答题如飞的状态。

　　现在问题来了，自己岂不是还是什么相关知识都不知道？

　　考试是过关了，知识没过关啊？

　　齐海回想了一下那本厚到没边的《信贷操作手册》，一想到自己还是得再把这本书硬啃一遍，不禁抱着头，内心哀嚎起来。

　　当齐海在考场外独自默默哀叹自己的未来时，考场内的周程程正经历着更为暴烈的精神地震。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愤怒令他死命的握紧双拳，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掐出鲜血来，好让自己的怒火能够宣泄一点。

　　那个自己从未真心看得起的齐海，此刻如同一枚尖刺狠狠的扎在了他心里最敏感的地方，痛彻心扉之余，更令他火冒三丈。

　　这混蛋凭什么？

　　凭什么能比他提早这么久提交试卷？

　　凭什么能斩获那个令全场哗然的恐怖分数？

　　凭什么能如此从容的将所有人的惊叹瞬间聚焦到他的身上？

　　更令他怒火中烧的是他方才的顿悟——当自己做完单选题，傲慢地环视考场时，齐海点击鼠标的哒哒声分明已进入多选题阶段。而此刻自己鼠标上发出哒哒声的节奏，竟与先前自齐海处听到的完全吻合！

　　原来那看似悠闲的答题姿态，不过是遥遥领先者的余裕。

　　自己那所谓优越感不过是可笑的错觉，他就像站在起跑线上嘲笑百米外对手的愚者，浑然不知自己早已被套圈。

　　周围的窃窃私语夹杂着鼠标混乱的点击声，他们在讨论谁不言而喻。

　　周程程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可这些声音犹如鬼魅，飘忽不定的环绕在自己耳畔，发出轻蔑的笑声，笑声又化作一缕缕颜色，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逐渐具现成一副真实无比的画面——他周程程无力的跪在地上，以头点地，面前是挂着从容笑意的齐海，对眼前丧家犬一般的男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不能忍受！

　　他一巴掌重重打在自己脸上，一声巨响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如牵丝一般汇聚到了他的身上。如果有灯光的话，那么这一刻他便毫无疑问的成了万众瞩目的主角。

　　呵呵，对的，成为主角的方法不只有一种。

　　齐海，你等着吧，主角一定是我。

　　监控室内，本应由两个人共同作为远程监考，监视着考场内的一举一动，确保没有任何违规舞弊行为的出现。

　　然而计算机的算法不断演化，对可疑行为的识别和抓取几乎全部都可以由AI搞定，甚至比人的眼神更快、更准、更有效率。

　　谭世清一个人坐在监控室里，无聊的数着茶杯里的茶叶数量，等他终于确定了一个数字后，才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并为时间流逝的速度感到悲哀：“怎么才过半个小时？两个半小时人都要发臭了。”

　　原定和他一起远程监考的搭档早已用“这又不是我部门选人”这个十分不负责任的理由溜之大吉，只剩他一个人盯着二十多个屏幕发呆。

　　二十多张高清屏幕上，播放着考场内各个角落无聊至极的内容，配合电流的滋滋声，形成绝妙的催眠音乐，谭世清不得不狠狠灌了一口茶，并倒了一点茶水在手心，抹在眼角下，让自己不至于一头歪倒在监控室里。

　　“嗯？”

　　他双眼的眼皮被茶水刺激得跳了起来，将睡意驱逐到遥远的地方，他终于能抽空对高清屏幕进行难得的巡查，并且很快的，他在一面屏幕里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当大多数考生在题海的泥沼里艰难的挣扎，不得不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推进答题的进度时，有一名考生的鼠标却如同高山瀑布中的流水，流畅到令人浑身舒畅，毫不停歇的将一道道题目划过。

　　谭世清忍不住锁定那名考生所在的监控区域，并调大了分辨率，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从而对这名考生究竟是胡乱答题，还是真的才思泉涌一探究竟。

　　哒！

　　考生的鼠标在分辨率调整完毕的那一刹那发出清脆的点击，谭世清才发现这是一名年轻考生。

　　由于年轻员工多在网点，和他的部门交集甚少，因此他对年轻员工的记忆并不多。

　　但这名考生他可太有印象了——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齐海。

　　此时，齐海的姿势看上去无比放松，左手托腮，右手随意搭在鼠标上，轻微的挪动着，然后食指微微用力，将鼠标左键摁下。

　　哒！

　　哒哒！

　　谭世清透过屏幕，清楚的看到每一个题目和齐海所做的答案——至少在谭世清的知识储备里，齐海所选的答案，无一不是正确的，甚至有时他尚未确定答案，齐海已经点选完毕，进入下一题。

　　完美！

　　如果只是答对了题目，谭世清是不会发出这种感叹。

　　但是在众多考生杂乱无章的节奏里，齐海的答题节奏就像一柄经由大师之手挥舞的剑，行云流水，每一道题的读题和答题之间总有着恰到好处的间隙，鼠标的点击声一如每段剑法的定格，令谭世清惊叹不已。

　　其他的考生自此已经再也不在他的眼里占有半分地位，谭世清只想好好欣赏齐海这柄绝世宝剑在这并非为他而设，却已经沦为他发光舞台的考场里继续表演。

　　随着齐海点下“交卷”，并在二次确认的界面里点下“确认”，这场表演落下帷幕，齐海也归于平静，歪着脑袋由左手托举着，一动不动。

　　“100.00。”

　　谭世清看得清楚，屏幕上弹出的分数并不醒目，但这个数字本身就是醒目本身。

　　这个数字上次出现，还是六年前的那次考试，考出这个分数的人，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市分行副行长，如今再一次出现，拿到这个分数的人，年龄比起故人当年，更加年轻。

　　“后生，嘿嘿。”谭世清看着高清屏幕里，郭曲维护考场秩序后，吃力的将齐海拖出考场，在心里默默感叹道，走向了监控室的一台办公电脑。

　　作为信贷专家，排除风险属于办理业务时基本中的基本，而谭世清更是将这一意识刻在了自己的DNA里。

　　监控和摄像头均没有对齐海可能的作弊行为作出反馈，但谭世清是监考官，无论对AI信任与否，他凡事都讲究要亲身确认一遍。

　　他见过太多的作弊手段：从最低级的纸条、到双屏切换、远程连接、骨传导耳机、智能穿戴等等，通过系统内对诸如登录IP、电波信号等的查看，也能进行可疑线索的二次排查。

　　但当谭世清兴致勃勃的打开后台系统，饶有兴致的打开一个个界面开始审视后，他原本仅存的一点轻松也消失殆尽，“后生可畏”四个字第一次如同一道钢印，狠狠的砸在他的大脑，彻底留存在他的思想中。

　　没有作弊，这个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打算找到任何作弊的证据。

　　他所做的，只是想看看考试出的题目而已。

　　多选题的最后三道题，以及计算题的最后一道题，是行里所有考试默认设置的“精英题目”，即便不做或者做错，也可以通过考试，甚至多选题还可以试试运气。

　　但计算题，却是实打实的，每一个考生的梦魇，是难以跨越的槛。

　　谭世清认得这道题，这道题是他去年考高级职称时的倒数第二题，这道题难度极大，据说87%的人直接空着，8%的人做错，只有5%的人答了出来。

　　事后请教别人，谭世清才得知，这个题在引用管理部门去年出台的新政策的数据时，不仅要将期望收益和风险测算算到0.1%以内的误差，还应当将修订案中降息的可能单独列出，进行综合计算，才能得出正确答案。

　　别人为什么空着他不清楚，谭世清自己当时是苦思冥想后毫无头绪，完全无从下手，所以直接空着不填，放弃了这一道题。

　　行内这次的考试将这一题的误差放宽到了1%以内，计算难度上小了一些，但整体的难度上，谭世清依旧没有自己能当场算出来的自信。

　　而如今，在他的眼前，有着一个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算出正确答案的年轻人。

　　更可怕的是，这个年轻人连初级职称都没有，甚至从未从事过信贷业务，是一名彻彻底底、只从书本上了解过信贷的新人！

　　汗水从额头渗出，顺着谭世清略有些发白的鬓角，缓缓汇集到下巴后，滴落到他的白衬衣上，留下一小块微微发黄的汗渍。

　　“后生可畏啊！”

　　他靠在座椅上，对着白的发亮的天花板高声感叹道。

　　纯白的天花板对谭世清这句看似感叹，实则抱怨的牢骚，没有任何回应，也不可能有任何回应，回应他的，只有空调的呼呼声，和谭世清自己随后发出的笑声。

　　他并不是苦笑，他只是觉得自己很好笑。

　　因为刚刚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害怕齐海来到自己部门。

　　这样的一个能人干将到自己手底下来做事，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呢？

　　自己不像刘旻，有一个不干净、也擦不干净的屁股，被自己不放在眼里的后生下属一通追打，最后落到检查组的手里，说不定还要移交到更高一层的地方。

　　自己也没有特别大的野心，做到这个位置，靠着行内业务规划的红利，拿了好几年高达四五十万的工资，儿女的车房都已备妥。

　　那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谭世清完全无视了自己作为监考官的职责，陷入了长时间的自我反省中，直到思绪被手机的铃声给打断——是自己在信贷中心的徒弟小军打来的。

　　他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烦躁。

　　这个徒弟比自己年轻不了几岁，也是有了快十年信贷经验的人了，却总是在很明显的细节上犯错，常常需要自己复核一遍后，才敢交给共同调查人签字提审。

　　电话内容一如既往，小军看不懂客户的资金流向，随意做了一个测算后，系统毫不意外的报了错，向自己求救来着。

　　约好了考试结束就去替他把关后，谭世清挂断了电话，却怎么也找不回刚才的状态，断掉的思绪如喝到一半的酒兴，无论如何也是接不起来了。

　　都怪这个笨徒弟，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算不来！

　　忽然，谭世清意识到了自己所害怕的是什么了。

　　“哈哈，我看小军笨，现在看来，还是我更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