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谨闻言一愣，面上神色有了动容。

　　“青山门？”

　　慕容虢知道杨谨想说什么，开口解释道：“七宗八脉之青山，只是避世而已，所谓门灭，更多是一些无知修士，以及叛逆枢一散布，更是谣言阵起便百万人死，搅弄风云，惹得人心惶惶，累我青山门名声。

　　现下真君已经出关，收拾重整西六家，慕容，皇甫，东方，连城，屠龙，北门，六家真人各自归整，青山门自然重开。”

　　杨谨了然，心底暗自思量，紫府真君，一人即一门，当真就这般厉害？

　　西六家，听起来都是有真人坐镇的家族。

　　“方才慕容兄说是家中长辈所托而来？不知我杨家可有什么能帮到贵族的。”

　　慕容虢闻言笑了笑，既然杨谨如此敞亮，他也将本准备好的话藏了去：“家中真人命我来换取杨家一物。”

　　“又是炼气真人。”

　　杨谨面上不显，心底却讶然。

　　世间天下，炼气真人绝对不少，可一地一家又能有多少？他已经遇到了接连两个。

　　其中一个更是被他引以为仇恨。

　　杨谨继续问道：

　　“哦？是什么？”

　　“一气而已。”

　　“一气？”

　　慕容虢点了点头：“长庚真人所就，【西显长庚白气】。”

　　“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暗中散播加害，竟然连慕容家都以为大哥已经成就炼气。

　　慕容家有炼气真人，今日我若搪塞过去，难保他不会亲自前来，届时发觉秘旨所在，便是我杨家灭门之日。”

　　杨谨在心底略一思量，便开口解释道：“好教慕容兄知晓，月前，大兄就已经归家，已经办过了丧礼，古溪一地，都曾知晓。”

　　慕容虢点了点头，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杨谨继续说道：“却非传言一般，大兄并未炼气，也不曾有过什么【西显长庚白气】，只怕要让慕容兄空手而归了。”

　　慕容虢闻言，笑道：“看来杨兄是还不曾知道令兄威名。昔日镗金林外，以六轮同境相战五位筑基，仅以【兵术】横压当场，后来六轮合炼，筑基种道，曰【浮屠尽】，再得大妖白鹤所赠一气，当百里，致一死，两逃，大雪坪李氏李渠镜重伤，身有一气，就是称呼一句真人，又有何不可？”

　　杨谨听了他的话，眉目微动。

　　他似乎知道【西显长庚白气】所在了。

　　只是不曾回答。

　　只言恨自己未能相见大哥风采。

　　慕容虢见杨谨脸上都是惋惜，心底暗忖：“都说杨家三郎杨谨是山间白狐，半点良善我不曾看到，狐兽狡诈却教我看了个全。”

　　方才不知道时还好，经过自己稍一提点，想清楚后，便换了话锋，想待价而沽了。

　　不过慕容虢并没有什么和他周旋的心思，他本就只是个跑腿传话的罢了。

　　“青淮之地，是昔年四妖白蛇之所在，因为此缘故，是以周边并无大家大族，灵气不盛，杨家初立，虽然家中不盛，却出了长庚真人这样的英杰，况有杨兄这样的中兴之主，当有一番作为。

　　这里有《青山小练》一卷，为六轮境界所修，以及《青山一气诀》一卷，青元丹一枚，培元散十二副，是我家真人所赠，望杨家能归治于青山门下。”

　　杨谨看着慕容虢手里的两支竹简，搞不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棒子都还没打下来，就给甜枣，又是送法，又是给丹，还要替青山门将杨家这个还份属凡人的势力收归治下。

　　不过他也知道，慕容家给出这些东西，对于【西显长庚白气】，必定是志在必得，现下或许还顾及大哥一二，更多是慕容家的真人有别的算计在其中，这才这般好说话，杨谨只佯装犹豫道：“承蒙真人厚爱。只是我听说，青淮之地，是槐安治下。”

　　慕容虢笑着解释道：“杨兄有所不知，甲子前，因为青山门避世，便将治下之地，暂且交予各家各宗看管，青淮之地原本就是我青山门治下，只等着再过上两三年，便能交接。”

　　杨谨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再不能推脱了，所谓【西显长庚白气】，先不说自己是否能守住，但在当下而言，确实没有非留不可的必要，给了慕容家，自己家不光可以投身青山门治下，得到庇护，还能收获慕容家的善意，眼前功法丹药如是。

　　“除了大兄遗物，庚白一气，真人只管拿去就是。”

　　慕容虢笑道：“多谢杨兄了。”

　　“只是不知道慕容兄怎么带回此一气。”

　　“只需杨兄和长枪“庚白”说上一声即可，剩下的，我家真人自有手段。”

　　杨谨虽然还心有疑惑，却仍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还请慕容兄稍待，我这便去。”

　　慕容虢伸手示意杨谨留步，将手中物都递给杨谨，见他接了过去，这才笑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杨兄说完之后，一气先我而行，我这便离开回去了。”

　　杨谨闻言，也不挽留。

　　和慕容虢又客套了几句，目送他离开后，便转身去了祠堂中。

　　祠堂中，杨文灵位一旁立着一杆通体白色，锋锐冰冷的长枪。

　　杨谨先是恭恭敬敬朝着长枪深揖一拜，旋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及地面，重重叩出声音来，如是三叩首毕，才涩声开口道：“大哥留枪归家，是想让家中后辈以为用之，其中一气也定然有着大用，都怪谨儿不好，连兄长遗物都留不住，就要拱手让给了旁人去。”

　　屋外，杨青山蜷身蹲在青石台阶上，指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听着祠堂内传声音，忽又深吸一口，将那青灰色烟雾在暮色中缓缓吐出，袅袅升腾间裹住半张沟壑纵横的脸，看不清楚神情，唯独那双在烟霭中若隐若现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

　　一个家族的兴盛，需要无数次的妥协。

　　杨青山知道，杨谨也知道。

　　而杨文，也知道。

　　杨谨话音刚落下，眼前长枪之上，忽然少了些许锋锐之气，多了些许温润如玉的感觉。

　　杨谨愣神，摸了摸脸颊处的细微伤口。

　　分明大哥已经去了。

　　可他仍觉得，方才似乎是大哥想要安慰自己，却又不慎伤到了他，然后迅速退去了。

　　杨谨突然有些伤感，跌坐在地上，看着前方长枪，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怎的，他心底出现一种莫名感觉，这一次，大哥真的走了。

　　不过稍许，他又笑了出来。

　　六轮去，炼气回，一人独战，连慕容家真人都承认他的风采。

　　送大哥回来的那人这样说。

　　慕容家靠近镗金林，或许也曾亲眼目睹，也这样说。

　　杨谨忽又记起昔年夜半，大哥持刀守门，喃喃言语：“恨不能杀妖。”

　　如今想来，杨文并不是恨妖，也不恨这个世道，他只恨自己软弱无能，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二弟惨死，然后狼狈逃窜。

　　小时候的杨文处处透着锋利，犹似新锻之刀，锋芒毕露，年纪轻轻，便曾提刀杀人，归来时面色如常，虽然被杨青山所训斥，但暗地里，父亲却和杨谨说过，大哥最像年轻时的他。

　　二哥去后，他便将那锋锐杀性细细收敛，学着操持家中大小事务，学着温言软语安慰杨谨，时光流转，岁月如流，慢慢的，所有人都忘了昔年方士为他批命所言“水里蛟蛇，狡诈杀重”之语。

　　这一次，不论到底有多少算计，多少心酸无奈，真正刀兵相接，甲胄相击的厮杀瞬间，杨文必然痛快至极，胸臆大舒，

　　杨谨凝视着长枪“庚白”，似乎看见大哥持枪而立，目若朗星，嘴角含笑似的看着自己。

　　他亦笑着：

　　“大哥，真是一场好杀啊。”

　　———

　　慕容虢离开后，转头看向古溪之地，

　　喃喃道：“这杨家，藏着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