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有言：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交浅言深是大忌。第一次见面就危言耸听，更不是明智之举。

　　楼振华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动机，让这个年轻人，用那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对自己说出那些话。

　　诚然，那些话很尖锐，字字句句都扎在自己心窝上，可这能代表什么？

　　阳光下没什么新鲜事。

　　娄家当下烈火烹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个技术员，工作地点就在轧钢厂行政楼上，听到点只言片语并不奇怪。

　　关键是，他的诉求是什么！

　　是想以小博大，还是想背靠大树？亦或者……

　　楼振华觉得有凉风自后脚跟蹿上来，鬓角也开始湿润。他想到一种绝不愿去面对的可能。

　　但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他没有叫醒装睡的萧岩，虽然他很急切，甚至有些慌张。

　　他也没去怀疑萧岩的善恶，在一个旧时代企业家的眼中，怀疑这个词不在字典上。善也好恶也罢，总归是人，是人就有价码。

　　最终，几番思量无果，楼振华决定回去等，等那个登门拜访的人。

　　转身，迈步，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刚迈出第二步的时候，萧岩的嘴角已经开始上翘了。

　　萧岩很想跟他说：想不通？想不通就对了，这就叫反套路。来回一拉扯，正负情绪值收获一大把。

　　真没想着难为您，也没您想的那么复杂。只是，利息诱人啊！

　　楼振华刚走到门口，门就被推开了。谭护士抱着一堆东西挤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她身后是轧钢厂杨厂长、主管生产的高副厂长，主管技术的王副厂长，保卫科廖科长和技术科科长魏全升。

　　一见门被推开，楼振华瞬间变脸，换上一副笑容可掬的和善模样，让过谭护士，对后面的杨厂长伸出手：

　　“老杨，我正要去找你……”

　　不想，杨厂长没和他握手，反而竖起手掌制止了他的说话：

　　“且住，没什么大事等会再说，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问萧岩，萧岩呢？”

　　“……睡着了。”楼振华有些无奈，几次三番被人打断话头，虽不至于生气，小小郁闷还是有的。

　　“萧岩，萧岩！”一群人围在床头，杨厂长在轻推着病号的腿。

　　“嗯……嗯？杨厂长，您怎么来了。”

　　萧岩装出一副懵懂刚醒的样子。刚刚的话他听到了，厂领导在这个档口来到这里，只能为一件事。

　　叶明择果然够大胆！看样子不光把饵吃了，连鱼竿都拽走了。

　　只是身在轧钢厂这片鱼塘里，又能跑到哪去呢？

　　“萧岩，你给我老实交代……”廖科长声若洪钟，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杨厂长抬手止住。

　　杨厂长从兜里拿出一张图纸，展开后给萧岩看：

　　“萧岩，我要你看仔细了，这张图是不是你复刻的。”

　　看仔细？看什么仔细，这当然是劳资复刻的。自从劳资来到轧钢厂，就没有一张复刻图是别人画的！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装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他看看图，再看看杨厂长，看看杨厂长，再低头看看图。然后反问：

　　“这谁画的？这是废图啊。有涂改痕迹不说，数字也写的这么潦草，还不带作图者的签名……这图，这图只能拿来烧火。”

　　“你是说，这图不是你画的？”

　　“哈，厂长，您可以问我们魏科长，科长每次开会都三令五申，尤其对我们晒图室，那要求更是严格，每一张图纸都必须合规合标……是不是这么说的，科长？”

　　魏全升被夸的满面红光，听到萧岩叫自己，老神在在的上前一步：

　　“咳，是，老生常谈了。字迹潦草、涂改不清，还没有签名的图……”说到这，声音突然停了。

　　魏全升此时才意识到，这小兔崽子的话是在捧自己不假，但有点用力过猛，给自己捧上房了！

　　不过科长不是白当的，紧急启动，脑力全开，装出努力思考的样子。两分钟后，向杨厂长服软求梯子：

　　“厂长，这是我的疏忽，放图那天我不在厂里，之前也没对这批图纸进行查验。厂长，我错了，我工作失职，我请求厂委做出处罚！”

　　“行了行了，你的事回头再说。当务之急是这批图错了，已经生产的那批工件废了，这件事必须有人负责！”

　　杨厂长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对萧岩说话的语气又柔了三分：“萧岩，你好好想想，那天加班复刻的那些图呢，放哪了？”

　　萧岩张大了嘴，莫名其妙的问：

　　“那些图？图放挎包里啦，敌特把我跟图一块带走的，怎么人抓住了图没找回来吗！”

　　杨厂长迎着萧岩的目光转头，直勾勾盯向新进小弟魏全升：“问你呢，魏科长。”

　　魏全升还在想着心事，闻言赶忙据实汇报：

　　“啊？呃……图是叶明择放下去的，据我所知，这就是丢失后找回的那批图，您手上这张就是其中之一。”

　　“嗯……这就麻烦了，恐怕这批图，被敌特掉包了！”

　　杨厂长的语气非常沉重，脚下开始来回踱步。

　　其余众人倒是松了口气，不约而同退后几步，给老杨让出地方转圈。

　　病房里安静下来，谁也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听着老杨的脚步声。

　　萧岩等了十几秒，给他们留足构筑心理建设的时间。等杨厂长脚步一缓，立马叫嚷出声：

　　“不会，绝对不会。我是跟这批图一起被带走的，期间没人动过它，直到联防队赶来后，这批图才离开我视线。

　　廖科长，我想请问您，这几天有人带了什么东西出厂吗？尤其是叶明择！”

　　廖科长先是一愣，继而收到魏全升递过来的眼神，装模作样摸了摸粗犷的胡子，这才模棱两可的说：

　　“要说别人，我还真没注意。这个叶明择嘛，他请假好几天了，假条还在保卫科放着。

　　前天下午他回厂里一趟，走时跟值班员小李讨了根烟抽。

　　事后小李还跟大伙说笑呢，说叶明择走时两手空空脚步匆匆，为给他婆娘看病，自行车都卖了。”

　　这几句话一出口，几位厂领导脸上都是一黑，主管技术的王副厂长的脸更黑。

　　萧岩压根没在意几个人的微表情，保持着既定人设，朗声说道：

　　“这么说那批图肯定被藏起来了，而且就藏在厂里！厂长，我想去找。”

　　病房里再次安静。除了杨厂长和谭护士，所有人包括娄半城都把目光投注过来。

　　目光都充满了惋惜和怜悯。

　　杨厂长没接话，只是皱着眉头继续踱步，最终走到窗前看向外面。

　　魏全升上前两步，脸上带着难看的笑：“萧岩啊，你再好好想想……你失踪那天，保卫科已经派人把技术科都搜遍了。”

　　“找不到我也要回去，就算找不到我还能再画！”

　　萧岩的声音陡然提高，清亮的嗓音震得众人刹那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