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路明非想过平静的生活(二)
外面的世界很大,所以要躲进名为“家庭”的小窝里,路明非知道这一点。
但世事难料……
躲在一个四处漏雨的伞盖下面其实更痛苦,那些漏下来的水滴,会比迎面而来的暴风雨更加沉重。
更何况,也许外边根本没下雨。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明过头了,干脆笨一点,笨一点的话就不用想那么多。
看着婶婶对他的态度和所作所为,他绞尽脑汁只能挑出一个词来形容。
拟人。
或许用这个字来形容那个给他一张床三顿饭和半个小房间的亲人可能有些过分,但路明非清楚的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有价格的。
如果叔叔婶婶是无偿的养育他,这些区别对待他也能默默忍下来,养一个孩子和养两个孩子这是两码事,如果感受到了委屈路明非也能安慰自己毕竟不是叔叔婶婶亲生的这些都无可厚非。
可是养他是有报酬的,那报酬足够让叔叔可以以一个小职员的身份全款买下一套九十多平的学区房还能买一辆宝马轿车,足够让婶婶时不时去美容院大手一挥所有套餐都来一遍还能在麻将桌上输一晚上淡然一笑,足够让自己的堂弟路鸣泽出手阔绰大方在仕兰里用零花钱收了一批又一批追着他屁股摇头晃脑的小弟。
身为婶婶座下的童子,路明非精通了“洗衣”和“做饭”这两个技能,有了这两项技能,其实已经可以独立生活了。
他早就可以独立生活了。
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想过搬走自己独住这件事?
可能是心底对叔叔婶婶还有点期待吧。
毕竟连自己的爸妈都不在乎他了,甩手把他丢在叔叔婶婶家,每个月定期汇一笔钱过来,既是给叔叔婶婶的报酬,也是给他的生活费,尽管那些钱没有很好的作为他的生活费落在他手上,但他不在乎这些事。
比起那些钱,他更在乎的是亲情,如果能用那笔钱买到亲情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惜,任何能用钱买来的感情,多少都沾染上了虚假。
既然得不到,那就算了吧。
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纷扰和争吵,也没有那种无声无息的压迫,更没有婶婶那无时无刻不给他灌输的那种“我给你饭吃给你床睡你以后要报答我”的观念。
“一箱牛奶,半斤猪里脊,还有新一期的《小说绘》。”路明非的体重身高双一百六的堂弟,将一把零钱拍在了路明非身旁的桌上,“我妈让你去买一下,快去快回,她还叫你帮她摘豆角呢。”
路鸣泽的声音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或许对于他来说,路明非并不是什么有血缘关系的堂哥,而是一个机缘巧合下在他家长住的奴才。
话音落下,路鸣泽转进如风,于电脑前落座,打开了他最爱的《红色警戒》。
游戏进入加载界面时,他十分臭屁的回过头,盯着路明非道:“快点去呗,别在这儿发呆了!”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路鸣泽赶他走,无非是因为在游戏这一个领域里,路明非是个天才,总能在几秒钟内打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然后把对手送进失败的低谷中,路鸣泽讨厌在玩游戏时路明非站在他身后,尽管路明非不会说一句话,但他会觉得路明非在心底嘲笑他玩的菜。
平常这时候,路明非都会顺着路鸣泽话里的意思,但今天有些不太一样了。
路鸣泽说完话后没有多在乎自己这个便宜堂哥,直接了当的开了一盘人机局,简单模式。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知到,自己的双肩被人重重的捏紧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略显消瘦的影子,被头顶的灯光拉的狭长,阴影盖住了他全身。
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咽喉,他想大喊路明非你干嘛啊神经病吗,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路明非抵在他耳边,略带磁性的低沉嗓音,缓缓钻进他的耳朵里。
“真的吗?婶婶真的有叫我去买东西吗?还是说,让你去买,但你却习惯性的让我去呢?”
明明只是一句平平常常的疑惑,但路鸣泽却控制不住的吞了口唾沫,不起眼的喉结上下晃动。
“当然是让你去了?你别压着我了!烦!”
“路鸣泽,跟我说实话,好吗?”路明非将手搭在路鸣泽握着鼠标的那只手上,轻轻地、缓慢地,控制着路鸣泽的手将游戏关闭,路鸣泽浑身僵硬,做不出任何反抗举动。
“我说的就、就是实话!”
“哦?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路明非了解自己叔叔一家三口。
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之后,叔叔肯定会私底下和婶婶说,这几天对他好一点,婶婶哪怕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但这时候也会应下来。
也就是说,这些琐事的确是路鸣泽推到他头上的。
因为路鸣泽昨晚睡得像死猪,他每天晚上睡得都像死猪,路明非不同,路明非是那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的人。
路明非记不清自己听见过多少次叔叔婶婶在深夜时爆发的争吵,不过那些都是小事。
至少路明非知道一点,这个家庭是在责任和重担中勉强维持着平衡的。
但路鸣泽不明白,他只是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他不在乎路明非为了融入这个家庭付出了什么,也不知道叔叔和婶婶在私底下吵过多少次,更不清楚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如何落在他头上的。
被过分溺爱,久而久之就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应当,然后便失去了在意他人感受的能力。
路鸣泽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却浑然不知的人,路明非以前会走上前去以不知情的模样若有若无的将他拉回来,现在不会了。
路明非现在很想推他一把。
“路鸣泽,你真的,哎……”路明非哀然叹息,手上力气松了些。
“你叹什么气?!”路鸣泽挣扎了几下,很快便挣脱了路明非压在他肩膀上的双手。
“没什么。”路明非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好,因为无知,以及刚刚感受过的压力,路鸣泽有些抛弃大脑的意思了。
“婶婶是真的很爱你,你以为她只是叫你跑个腿吗?她是想无声的表达让你多锻炼锻炼,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的确有些太胖了。”路明非低声呢喃着,“但婶婶肯定不是嫌弃你,哪有母亲会嫌弃自己的儿子呢?她想让你健康生活呀!”
路鸣泽:“……你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废话吗?”
“你以为把这些活推给我很聪明吗?婶婶不是想我锻炼,是想你锻炼,一个健康的儿子才是她想要的,健康的人长寿,婶婶想要你长寿。”路明非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妈当然希望我活的更久更长寿!”路鸣泽皱紧眉头,“你不是得了精神病吧?”
“一个越来越好的儿子说出去也有面子,一个更长寿的儿子以后也好给她养老。”路明非摇摇头,呢喃着,“我比你大一两岁,这些东西比你想得多,如果你觉得我在胡言乱语那就当没听过这些话就行。”
“别在这里挑拨离间,把那些事情都干了就行。”
“挑拨离间吗?你真让我伤心。”
路明非拿起桌上的钱,推门而出。
他的确没有挑拨离间,或者说,挑拨离间只是摆在台面上一眼就能看破的,就是那句“说出去有面子”。
婶婶毫无疑问是爱自己儿子的,她把路鸣泽看的比她自己重要的多。
但路鸣泽不知道,他生活在蜜罐里,觉得这种爱理所应当。
路明非只是将婶婶爱他绑定到想要他养老这件事上,这份爱就有了理由,越自私的人就越会觉得人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如果路鸣泽不自私很清醒,那他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来路明非的陷阱。
只可惜,路鸣泽不太聪明。
他只需要在路鸣泽心底种下一颗“大家都很自私”的种子,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迟早会被路鸣泽的自私推入深渊。
无所谓,他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