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石家哥哥，您这不是让我难办嘛。”

　　刘全坐在府衙大牢外间，烛光昏暗，桌子上摆了酒菜，正对面坐了个一身灰黑色布袍的中年人。此人下颌方正，眼眉锐利，神情举止干脆利落，身上素无点缀，只发髻上穿了一根玉簪，明明一身朴素，面带笑容，眼睛里却总透着一股狠劲。

　　正是“石先生”。

　　石先生看着刘全满嘴推脱，滑不溜手的样子，端起酒来，和缓地说道。

　　“刘兄弟啊刘兄弟，他王大富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是将军府的红人啊。你说你何苦来哉，跟他过不去？你说陈知府是真能一夜之间就把安大将军送走了，在这新武城里一言九鼎吗？还是能真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安大将军，给他王大富弄死？”

　　看着刘全也端起酒碗没接茬，他继续说。

　　“还是的嘛，那王大富是不早晚还得出去，你说边军里头的人，那可都是手上不知道多少条命的硬茬子，可跟平民老百姓不一样。诶，你可是哪天还得各村屯去办公差的，这要是哪天……”

　　石先生摇了摇头，低头喝酒，看着刘全的脸色一路沉下去。

　　“那我也不能就这么给放了啊，这知府大人怪罪下来，小弟几个脑袋也不够丢的啊。”

　　“那怎么能是你的事呢？你刘全也不是看门的牢卒，谁知道你今晚上在这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嘛。再说了，你这是卖安大将军的面子，文人嘛，想的都多，谁知道你是不是安大将军的人？就算到时候真要处置你，他陈思文能把你怎么样？”

　　刘全沉默了下去，想了又想，还是没敢答应，只是不回话就当没听见。石先生见状，眯起了眼睛，那股子狠劲就越发兜不住了，他把酒碗往桌上“笃”地一声放下，换了个态度说话了。

　　“刘兄弟啊，听哥哥一句劝。这人啊，良心这东西，没几两重，也不值几个钱，但到用的时候，那可就贵重了。”

　　“石家哥哥这是什么话？没头没脑的，小弟我还真没听懂什么意思。”

　　刘全冷笑一声，一个地面上的帮派头头，也敢这么跟差官说话？过往是一起做过几笔买卖，但自己敬的是他一手指哪打哪的暗器功夫，真提台面上来，一个白身有什么资格教自己做事？真拿自己当个人物，给王大富作保人来了？

　　“意思就是，张家集、付家坡的武库里头，怎么就少了一百来件刀剑？古村驿、三城驿里头，好马怎么就变成了劣马？李家堡子今年的秋税，怎么就多交了二百石没在册的秋粮？”

　　石先生冷笑着看着刘全脸色一路黑下去，从震惊到杀心顿起，又看了一眼自己一下下敲在桌子上的筷子冷静了下来。

　　“啧啧啧，这可不光是民事啊，兵刃驿马，这都是军事啊。军法可没罚铜折罪、法外开恩的说道，这要是叫人逮着了……”中年人右手还拎着筷子，左手往项上一划。“那可是要杀头的。”

　　“石家哥哥这话说的……小弟可听不懂啊，”刘全死死盯着中年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这跟小弟，有什么关系呢？”

　　“是，是，没关系，我这喝多了说胡话呢。来来来，喝酒，喝酒。”

　　石先生眯着眼反瞪回去，拎起酒坛给两人倒上酒，眼看着刘全像泄了气的蹴鞠一般，气势弱了下去，心说，成了。

　　“小弟内急，内急，去……解个手，哈哈，石家哥哥，少陪了，少陪了。”

　　刘全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桌子上的一大串钥匙看都没看一眼。石先生手上的筷子压根就没放下来过，一直“笃、笃”地敲着桌子。

　　“诶！哪一间啊？”

　　“最里头！第三间！”

　　远远地传来刘全气急败坏的声音，然后就是铁质的大门被狠狠地关上，发出了“咣”的一声巨响。石先生终于放下筷子，一把捞过了钥匙，嗤笑一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

　　他迈开四方步，径直走进了大牢内里，一遍走还一边哼着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自己家门口吃完饭遛弯呢。一直走到最里头第三间，正看见手上掐着牢门锁链，正打算运功硬开牢门的王大富。

　　“石家兄弟？！”

　　“小将军身边的雪团儿姑娘来给某家报的信，没想到吧？走，某家带你出去。”

　　这石先生正要挨个试钥匙，却被王大富按住了手。

　　“不忙出去，石家兄弟，这城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将军怎么不在城里么？你得给我好生说说明白。”

　　两人各自交换现状形式，暂且按下不表，单说这姓石的中年人，这人是地地道道的武林中人，本来也与将军府关系不大，将军府里也只有将军本人和几个亲卫识得他。

　　不相干的人只知道，三年前边疆诸镇来了位手腕颇硬的狠茬子，一手飞镖暗器防不胜防，各城各镇的城狐社鼠被他一人整治的苦不堪言，半年不到就成了地面上到哪都得给三分薄面的老大了，人送外号“石阎王”。

　　其实这姓石的中年人来头还真不小，江湖人称石三郎，具体叫什么谁也不知道。一身轻功出神入化，暗器功夫更是堪称摘叶飞花皆可伤人，东海海滨出身。

　　其人就喜欢听说哪家富户家里有宝物，他夜里上门给偷去玩三天，写一字条在原处，上书“慕名而来，借宝物一观，三日必还。疏失之处，尚希恕之。”完后还给留一落款，“石三郎”。

　　到了三天，还真就趁夜给人还回去，说白了就是一飞贼，只是不求财也不伤人，颇有点游戏人间的意思。

　　但是将军府内还是有知道石三郎来历的，两年前这石三郎听说安大将军府上有镔龙殿下御赐的宝物，夜入将军府，楞没一个亲兵发现，结果叫安大将军逮了个正着。

　　这石三郎也光棍，对着将军直言慕名而来，欲借镔龙殿下所赐宝物一观，三日必还，今天叫正主抓着了，您要打要罚我都接着，能抓住我送官的话也是您本事，随您的意。

　　安大将军听了一乐，连宝物是什么你都不知道就来偷？就跟他说今天你回去，一个月内你哪天来都行，但凡你能不被我抓着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告诉你宝物是什么。

　　石三郎也来了兴致，当场约了口头协定，趁夜离去。三日之后石三郎又上门来，结果还是给将军逮了个正着。

　　这下石三郎服气了，一拱手也不多说什么，要杀要剐随您的便。结果安大将军拉着他来到了儿子安远韬的门外，指着儿子房间就说。

　　“当日边军大比，我儿远韬步战马战皆力克诸方英杰，就连天庭龙卫的好男儿都没胜了我儿。当时镔龙殿下有言，‘有珍宝如此，安氏传家无忧’，你说的珍宝，不是镔龙殿下赐的什么珠宝玉石，那是我儿安远韬。“

　　且不提当时安大将军乐的后槽牙都要露出来了，石三郎心里是五味杂陈的很。安大将军倒是没打算难为他，放他走便是，但石三郎那叫一个别扭。

　　当时他就跟安大将军说，我石三郎本事不大，就这手轻功暗器还值当一观，只要不残害百姓，我给您做三件事，完后我再离开卫西列省。

　　安大将军自无不可，起码边疆诸镇地痞流氓什么的消停了不少，总是好事。

　　石三郎与王大富两人各自分说明白，石三郎这小曲可哼不起来了，这都火烧眉毛了，陈知府还惦记着内斗呢。

　　“王兄弟，那你可赶紧跟我走啊，将军这会儿应该到了南边梁柱城了，咱俩得赶紧把这档子事说大将军听！“

　　王大富这会儿反而想明白了，他不能走。

　　“石家兄弟，你听我说，你来见着我了，我就不能走了，我走了他们诬陷小将军的事就砸瓷实了。“他按住了石三郎拿钥匙的手。”我轻功不如你，骑马都没你快，这送信的差事得你去办，越快越好！你拿着这个。“

　　石三郎接过王大富塞过来的一方小印，愣了愣。

　　“这是小将军的私印，你拿着这个，直接去找将军！“

　　“那你……“

　　“这都什么时候还管我！小将军那危在旦夕，一盏茶都晚不得啊我的哥哥诶！”

　　石三郎攥紧了方印，点了点头，也不多话，转身就出了大牢。他提气轻身，一步跨出，人已在十丈以外，再一步，街上只留下一道残影。夜中城门已闭，石三郎在墙砖上连点数步，越过十几丈高的城墙就跟迈过道门槛似的，消失在了茫茫野外。

　　天明时，刘全装作刚来知府衙门当差的样子，来大牢巡视一圈，结果看见王大富好端端地躺在牢房里，惊得合不拢嘴。

　　“不是，你……？”

　　王大富冷哼一声，翻过身去，懒得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