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眼前的人脸上长满皱纹，他刚拍在桌上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你刚刚说什么？！”他大声地朝我喊道。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抱歉。”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站在一旁的男人不敢出声，这明明是家庭团聚的日子，他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别动气，舅舅，元靖他应该有自己的考虑。”他的声音富有磁性，但我从中听出了不安。

　　“无论是什么考虑都不能这样随便啊！离开地球？还不是坐航天器？你这是嫌自己活太久？还是觉得我们烦了？搞得你这么想一去了之啊？啊？！”老人怒发冲冠，用他苍白的声音怒吼。

　　“对不起，老爸，这是我的愿望。”我说到，“我想抓住这个机会，老柯已经帮了我很多，接下来我想争取自己和他同一批。”

　　眼前的老父亲已经73岁，他瘦长却精壮，但再健康的身躯也没办法代替大脑承受心理的冲击，更何况这大脑已持续运作了72年？

　　“你要是直接离开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咋办？你本来工作就忙，赚了钱，过几个节的时候有时间回来，我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现在你跟我说你可能几年回不来？？你是不想见我最后一面？！”老父亲说完就开始咳嗽，不停地咳，我给他倒了瓶水，他推开我的手，自己拿起来喝。

　　“别太动气了，对身体不好。”我带着歉意地说。

　　“咳、咳…………诶～哟，你真的是要气死我！”

　　一旁站着的人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疑惑和茫然，他正是我的表哥——李峰华。

　　“元靖，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现在这个时节说这些，你想干嘛？”他不理解的话语以较为冷静的音调说了出来。

　　这更使我怅然，的确，我一开始也并未想过真的能和老柯一起去到新的行星，但最后我还是败给了心中那对新世界的向往，不得不说，我和老柯是一种人……

　　我们都是探索者，不是守望者。

　　“对不起，在伊尔里斯工作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清楚地理解了我内心的理想，去到遥远的星系，创造新的家园，避开人烟，感受那里新的一切，这就是我的梦想。”我依然以非常冷静的语气争取着父亲的同意，而听了我的话，老爸连连叹气，表哥也无话可说，气氛就这样降至冰点。。。。。。

　　“我回来啦。”门被打开，一位身材稍有些胖的老婆婆推门进来，跟她一起进来的是另一个婆婆和一个中年男子，他们正是我的母亲、大姨和堂哥。

　　“带着两位一起出门还真是让人不敢松懈啊。”堂哥有气无力地说道。

　　老爸瞬间变脸，笑了起来，站起身拥抱母亲，堂哥把三人出去买的菜提进厨房。

　　厨房里是刚打算煮汤的嫂子，是堂哥的妻子，她嘴里咬着半截黄瓜，探头出来看到堂哥，两人进厨房开始忙活今晚的晚饭。

　　老爸抱了抱母亲之后，表哥扶着大姨在一旁坐下，“最近过得怎么样啊，靖仔？”她一坐下就寒暄到。

　　“还不错。”我露出营业式的笑容，余光却瞟到一边和老妈一起坐下的老爸，他脸上满是皱纹，已很难让人看出他是否在皱眉。

　　接下来就是家庭团聚时正常的寒暄和亲戚之间的关心，过了一个小时，堂哥和表哥一起出来抬桌子，我们也帮忙端菜上桌，几个小孩在院子里乱跑，“抓到你啦！！”“你没抓到”“骗鬼！”“真的没有——”

　　“好了，赶紧去洗个手准备吃饭！”堂哥把他们三个小孩都叫住，几个调皮的孩子到洗手间里相互泼水，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几个孩子身上基本都是湿的。

　　“孩子都会去探索这个广阔的世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熟悉，更美好……”给几个孩子洗澡时，我喃喃自语到。

　　终于，几个孩子都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坐着小孩那桌端着各自的碗开始吧唧吧唧地吃着，我们这桌则是茶酒各自装，几人一起敬酒，敬茶，在我说过那些话之后，这场家庭聚会显得更加珍贵和美好。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堂哥几人终究还是各自开车离开，表哥依然想多坐一会，大姨几人也没有奇怪，我们哥俩从小就玩在一起。

　　亲戚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现在还在这里的就只有我，表哥，老妈，老爸和表哥的儿子几人。

　　表哥的孩子到处跑，跑完二楼又跑下来，咿咿呀呀地叫，表哥不得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去陪孩子玩去了，坐下之后，老妈又开始叫我多喝水，吃水果之类……

　　老爸剥开一个橘子，吃下几瓣，沉默着不说话，老妈基本不停地在唠叨着，这画面让我想起了爷爷。。。。。。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是八点多，晚上的老房子里依然闷热，我也拿起一个洗过的梨，一口咬下，迸发在口中的汁水根本解不了皮肤的闷气，风扇嗡嗡地响着，我早就说过该换掉它，但老爸说：“不用麻烦，留着它这个家才有味道……”

　　不久，表哥看时间不早，抱着玩累了睡着的孩子来到大厅，“舅舅，我先走了。”

　　“哎，好。”老爸应了一句，表哥带着儿子上车，车子启动，不久，公路上的车影钻进了黑暗里，再也无法看见……

　　“我先睡了。”老妈打了个哈欠，进了自己的房间。

　　“嗯。”老爸应着，起身到冰箱里拿出几瓶白酒。

　　“你知道我喝不了几杯。”我看着他手中的酒说。

　　“就喝一点，我们好久没一起聊过天了。”老爸的眉头依然被皱纹覆盖，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从一旁拿起那个原本孩子吃饭用的小桌子，我赶忙起身过去帮他拿起那个小桌子，在门口屋檐下架起它，又去搬了两个小椅子，放在它两侧，就在老爸把酒瓶按在桌上时，一片瓦忽然坠落，“砰！”我们两人的视线都被它紧紧拉住。

　　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我首先移开视线，转身进屋，“我去拿杯子。”

　　等我拿酒杯出来，老爸还是看着那几块碎裂的瓦片……

　　“'碎''碎'平安。”我安慰地说。

　　老爸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我把酒杯放下，倒上了酒。

　　在我先倒完他那杯之后，老爸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只好沉默地再给他倒满，他又举杯一饮而尽。

　　“别喝太急，对身体不好。”我劝说道。

　　“这时候知道孝敬了？”老爸说。

　　我再次给他倒满酒，这次他没有急着喝，我给自己倒上酒，缓缓坐下，老爸看着已找不到多少星星的夜空，“你觉得这个星球的天还漂亮吗？”他忽然说到。

　　听见这句话，我若有所思，还是抬起头看着天说，“漂亮，你永远能在这片云霾中看见一两个闪起的星星。”

　　“有时候我突然发现……”老爸脸上有些怀念的表情吸引了我的视线，“你说过的很多话好像都有特殊的深意，以前我从没感觉到你心里有些什么想法，但不久前我突然想通了，你就好像一直都想往表面的话里藏些奇怪的深意，直到老了我才有点理解。”

　　我只是看着天，不置一词。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成家，别告诉我你只是想着出去太空里逛，所以才一直不肯和别人交流。”

　　我已四十岁，面对老爸的唠叨我从未顶过嘴，我只把它当做是我们两人沟通的必经过程，就算下了大雨，最后总会停。

　　那一夜我们说了很多，到后面酒喝多了之后我便不想再喝，看了看眼睛已经半闭的老爸，“……………”

　　“你还是熬不过我们这些年轻人啊。”说着，我拉起老爸的手，环在脖颈上，顺势把他背起，进了爸妈的房间慢慢地把他放在床上。

　　走出门口，看着我们俩放在门口的桌椅和桌上那碟喝到一半拿出来的花生米，我忽然觉得自己能看见一切微小的东西………

　　院子里绑在两面墙之间的绳子，上面的衣架，夹子，带了些污垢的衣服，院子角落的锄头、铲子、一旁的枣树下长着的三叶草，地上渠沟里的绿藻，墙上挂着的草帽、雨衣，地上碎裂的瓦片上爬着蚂蚁……月光从院门上方照来，照得屋檐下的玉米闪起点点星光。

　　几只燕子飞入屋檐下的巢，大燕子喂着小燕子，不久，比较小的燕子跳出巢，展开翅膀滑翔，在我眼前的院墙上停滞片刻之后飞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