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王嬷嬷的痛骂声陡然响起。

　　众人连忙回望过去，便见那渐渐合拢的通道中她正箕坐在地嚎啕不止。

　　西北面的骡车摇摇晃晃，旁边的车夫急得满头大汗，却又怎么都拽她不动。

　　但瞧着前头的骡车都在依次撤离，他最后猛然一拍大腿，也不敢去赶骡车，只自己撒腿就往回跑。

　　落在最后的那匹大走骡愣了半晌，忙也抬蹄跟上了前头的同伴。

　　人潮倏忽汹涌而入，王嬷嬷的痛骂登时变成了惨嚎，不多时又转成了呜咽，渐渐再不可闻。

　　姚弘旭左右望望：“这...要不，谁去救救她？”

　　众仆役却全都低下头去，竟一点都不尊老爱幼。

　　倒是那林武咬了咬牙，学着姚弘旭的模样，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

　　幸得一阵锣声铛铛响起，惊得人群一寂，又有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炸响：

　　“如今刚过一更，城门落钥还有半个时辰！人人都能回城！莫要再挤了！”

　　正是常保的声音。

　　姚弘旭已听了傅恒私下汇报，知道头里那打更人报更之后便将锣随手一丢，钻入人群跑了，而傅恒临机决断，让常保去敲锣止乱，让高泰去追踪蹑影。

　　故而刻下并不如何意外。

　　人群又渐渐嘈杂起来，人们或去瞧表时，或去看天色，也有人气急道：

　　“老z...小生早就说过了，才到一更，才到一更啊！”

　　人群缓缓停下，有人想起了那被踩死的人来，张罗着要去救人。

　　但原地只留下一滩鲜红刺鼻的血渍，一路延伸着到了河边才失去了踪迹。

　　有人惊疑道：“难不成是水鬼作怪？”

　　当即就有人跺脚骂道：

　　“屁的水鬼！分明是有小人作祟！他娘的，老子新买的靴子，新打的发冠啊！”

　　“啊，老娘的新编的银丝䯼髻！”

　　“呀，我的鞋不见了！”

　　......

　　众人反应过来，周身上下一通摸索，登时恨骂不绝。

　　那边，姚弘旭瞧了瞧被仆役抬回来的王嬷嬷——

　　虽是一身脚印，灰头土脸，但竟还能哭骂出声，想来是托她那一身肥肉的福了。

　　又听了听周围人群暧呦呼痛，怒气冲冲的骂声，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但手这一碰，便是一痛。

　　方才周身上下被忽视的疼痛也陡然袭来，直让他一阵龇牙咧嘴。

　　不过那边甘泉县派驻水关的巡检司终于珊珊来迟，还有一通例行公事要办，一时不好走脱。

　　所幸有林、汪两家的名头在，戌初二刻，一行人便被巡检司恭恭敬敬地送出了码头。

　　汪家的马车内，汪雨涵正偎在萧文淑肩上，面上仍心有余悸：

　　“娘，今儿可多亏了子明呢。

　　要不是他当即立断，带着咱们躲进了角落，还有他那手下人机灵地止住了骚乱，今儿咱们估计都要跟王嬷嬷一样惨了。”

　　甚至还要远远不止啊。

　　萧文淑冷厉的眉眼悄然柔化，搂着自家女儿瘦削的肩头，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多亏了有他。”

　　只是也不知...今夜那幕后黑手，是要给林盐政一个下马威，还是要让汪家灰头土脸？

　　“也幸亏他那般强壮，十来个仆役都分不开的人墙他一下就撞开了，真真太厉害啦。”

　　汪雨涵听得抿唇偷笑，忽又有些心疼道：

　　“不过子明今晚可就惨了，银冠丢了，衣裳破了，连扇套也被人扯掉了，而且还弄得一身青紫，瞧着就很痛的...

　　娘，咱们得好生感谢他呢。”

　　萧文淑眼前又闪过那一身流畅的线条，健硕的块垒，盈盈眸光不觉一颤，半晌才咬唇道：“应该的。”

　　“唔，那送他什么好呢？他也不缺钱的呀...”

　　汪雨涵正为难着，就听萧文淑轻声道：

　　“这也容易，你明儿一早就去找你外祖，提足银子去鸣玉坊，把姚氏姊妹买下来送给......子明。”

　　汪雨涵骤然瞪圆了眸子：“啊？！”

　　------

　　一时车队进了拱宸门，行过天宁门街和北柳巷，到了一处岔路口。

　　贾敏掀起窗帘于萧文淑作辞，注视着汪家骡车继续南下后，才命往西转过务本桥，一路进了盐院，各自归房去了。

　　廊下分别时，小黛玉梨涡浅浅，眉眼盈盈，敛着裙摆认真万福：

　　“子明哥哥万福~我要去休息啦。”

　　姚弘旭也认真还了一揖，又蹲身笑道：“妹妹晚安，做个好梦。”

　　“晚安...唔，那子明哥哥也要晚安哦~”

　　小黛玉星眸一转便知其意，活学活用之后就摇摇小手，先带着雪雁跟春梨、秋棠她们去了。

　　一旁，贾敏盈盈静立，抿笑瞧着这对兄妹说完了话，温润的眸光越发柔和，轻柔的语气更难掩关切：

　　“子明这伤势...当真无碍吗？”

　　迎着那双清波潋滟的水润杏眸，姚弘旭虽还丝丝作痛，却强笑着摆手：

　　“不过皮外伤罢了，方才又擦了汪家的药，一夜工夫也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面前高大的少年罩着一身银红色绣折枝牡丹纹软烟罗春氅，遮住了那不时乍泄的“春光”。

　　彤彤灯色下，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正有几处莹润生光——却是涂了汪家生肌润肤的雪肌膏，似乎还真的褪去了青肿？

　　贾敏凝眉端详半晌，方才微微颔首道：

　　“如此自然最好，子明今儿格外辛苦，也早点安歇吧......若还疼的话可要跟姨妈来说。”

　　姚弘旭自然含笑应下。

　　但贾敏及至转身回房时，忽又回眸而笑：

　　“如今已到了家，子明可是...该把那斗篷还我了。”

　　“啊，多亏姨妈提醒，我竟险些忘了。”

　　姚弘旭恍若惊醒，一面解下那件梨香幽幽的斗篷递过，一面笑着解释道：

　　“只是这斗篷却被我弄脏了，我原还想着洗干净了再送还姨妈的。”

　　不待夏兰上前，贾敏已抬手接过斗篷搭于臂弯，一面似笑非笑地嗔了姚弘旭一眼：

　　“子明都不要个丫鬟伏侍，这会子却又说要帮我洗衣服？”

　　唔，我如果说要自己洗，似乎多少有些奇怪了。

　　姚弘旭神色讪讪，不好答言。

　　“姨妈也知道你尊重的意思，但你姨爹赴任，按例就只能带家人五十。

　　因此除我房里能拨出两个大丫鬟外，一时还真没有多余的。”

　　贾敏自然地将斗篷轻抱于胸前，随口解释了一句，又笑吟吟地瞧他一眼：

　　“不过明儿也就好了。”

　　明儿就好了？

　　姚弘旭心头一动，还待再问时，贾敏已含笑道了句“子明晚安”，便一径盈盈去了。

　　“...姨妈也晚安。”

　　姚弘旭微微失笑，等那袅娜身影掀帘进屋，自也回房去了。

　　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