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维听着它空灵的声音回荡在自己耳边，仅有的意识慢慢将这一切消化。

　　而那些融入进自己血肉里的暗红色语句也如一串串混乱的记忆在他的潜意识层中闪过。

　　这一刻塞拉维既是自己，也不是自己。

　　他如同一位亲历者那样，透过四周黑暗感受着某人可悲的一生。

　　十三岁时受恶魔的影响，他弑杀了那位收养他的魔法老师……

　　二十岁时那个在他眼前被恶魔腐化成丑陋怪物的纯洁女孩……

　　六十岁时老友倒在脚边血泊中的惊悚目光……

　　这一刻，他是谁，或者说自己是谁？

　　塞拉维陷入了深深的迷惘，直到记忆里已经不知多少岁的他，从恶魔手中接过了那把漆黑的鲁特琴……

　　手指划过琴弦，鲁特琴像一个承载了所有童年哭声与笑声的树洞，把这一切在许多年后归还给了他。

　　而哭声与笑声每传递一次，他的记忆就会震碎一帧。

　　这一刻，他最后一次照见了镜子中的人。

　　那个家伙左眼是二十岁时夏夜的海，右眼是六十岁冬晨的雾，风干的唇边紧咬着半片未降生的雪…

　　忽然间，他对着镜子疯笑起来，笑得捧腹掩面，笑得痛哭流涕。

　　为了给这场出于即兴的表演增添色彩，他拿起了旁边的鲁特琴。

　　伴随着哭声与笑声，那诗歌焚烧了这座名为语言沉默的巴别塔。

　　“谁在诅咒的漏洞里豢养回声？”

　　“谁把岁月缝进静脉，将人性锻成缴械的镰？”

　　“当预言成为一种暴政，真相便是最恶毒的禁诗。”

　　“剜眼者啊！你该把泪晶碾成粉末，洒向所有邪徒的晚餐！”

　　忽然，他脚下的地面凝结成一片冻土，面前的长镜裂开了一扇青铜门。

　　他麻木的把那支染血残诗插入地面的冻土中，青铜门瞬间涌出了腐败的玫瑰香，而那面裂开的镜子好像是一座墓碑。

　　这一刻，墓碑上浮现出了他曾经亲手刻下的墓志铭初稿…

　　“此地长眠者，姓名比心跳早朽。”

　　…

　　嗡——

　　下一秒，塞拉维的潜意识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抽离了出来，挣脱了这份沉重久远的记忆。

　　而他身上那肆意繁衍的血红色语句也肉眼可见的在皮肤下逐渐消退。

　　感受到冰冷的雨水胡乱的拍打在自己身上，跪在地上的塞拉维缓缓睁开了那蔚蓝色的深邃双眼。

　　他回到了血月的映照下，也回到了雨水的浇灌中。

　　此时的奥莉安正死死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手中的光明已经变暗了许多。

　　而那些留存的血红色语句也神奇的不知所踪，只有那条最长最大的，在二人前方不远处扭曲成了一团诡异的雾状体。

　　它深紫色的双眸此刻竟有一种人性化的贪婪模样。

　　两条浓雾所转化的沥青触手正虔诚狂热的捧着那本【黑魔法之书】。

　　塞拉维这时已经明白了，想要阅读黑魔法之书就必须转化它，而转化它的首要条件就是掌握黑魔法。

　　黑魔法会令学习它的人被极致的堕落与邪恶侵蚀污染，造成各种可怕的影响。

　　塞拉维拥有免疫黑魔法反噬的特性，所以自然可以轻松的掌握它，这满足了已知的必要条件。

　　可从奥莉娜将黑魔法之书交给他这一整天的时间里，他都没有感应到任何契机，也想不出该怎么去转化。

　　难道还需要什么特定的转化仪式？

　　直到刚才的险境中，塞拉维灵魂深处的邪恶被放大了无数倍后，他这才与黑魔法之书产生了一丝联系。

　　这是同一种极致邪恶间的共鸣……

　　而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白天时塞拉维感应不到转化的契机。

　　因为想转化黑魔法之书必须掌握黑魔法以及自身拥有极致的邪恶。

　　而塞拉维成功学习了黑魔法，却免疫掉了那种堕落与邪恶的反噬，并没有被它们深度的影响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将思维延伸出去后，塞拉维对于邪教徒们的举动也有了一定的分析。

　　或许它们一直怀疑黑魔法之书在塞拉维的身上，也或许是它们猜到了奥莉娜的安排。

　　所以它们在最晚宴开始之前，对他使用了邪恶的诅咒能力。

　　它们这么做的目的不是击杀或者控制塞拉维，而是想确认黑魔法之书是否在他身上，从而好安排后续的计划。

　　不得不说，邪教徒的计划很成功。

　　在补全了塞拉维身上没有的极致邪恶后，空白的黑魔法之书上成功具现出了信息内容。

　　虽然只有塞拉维一个人可以阅读，但对于邪教徒们来说，从他身上窃取信息可要比从黑魔法之书上获取要容易的多。

　　而看着不远处那道雾状体恶魔狂热的样子，塞拉维觉得邪教徒们似乎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塞拉维老师你怎么样了？”

　　感受到怀中的塞拉维苏醒，奥莉安语气中带着哭腔的询问了一句，同时她温热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塞拉维的脸颊。

　　“就像是做了一场即兴的噩梦。”

　　塞拉维没好意思继续靠在奥莉安温暖柔软的怀里，在对她安心的笑了一下后便缓缓站起身朝那团雾状体恶魔看去。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杰克逊.布里，呵呵…一只可怜的恶魔。”

　　塞拉维笃定又蕴含着讥讽意味的话语落在对面的雾状体恶魔耳中，后者深紫色的眼眸中并没有任何情绪的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可怜？”

　　轰隆——

　　雷鸣响彻在这片空间，塞拉维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感受着拍打在脸上粘腻的血液暴雨，塞拉维用手将贴在额头的湿润白发捋顺到了脑后。

　　“你是虚无中的观察者、教唆者，贪婪的想体验世间一切角色的悲痛与堕落的心路历程。”

　　“可我却在你混沌的意识体中，发现了一抹深藏着的病灶…”

　　塞拉维的双眼不知何时变成了与它一样的暗紫色，而那双眼中，似乎倒映着它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你早已迷失在自己的灵魂棱镜当中了，你或许连杰克逊.布里都不是，这可能是你臆想出来的名字。”

　　在塞拉维冷笑着的言语中，那团雾状恶魔的躯体竟产生了一丝颤抖。

　　“呵呵…”

　　塞拉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同时伸出手将一旁有些站不稳的奥莉安揽进了怀中。

　　他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对面的雾状体恶魔身上，表情愈发的笃定与诡异。

　　“你才是血红色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

　　“你的人生永远停在了那里，停在了你将灵魂献给旧神的那一刻……”

　　塞拉维暗紫色的眼眸中仿佛凝聚出一把利刃，迫切的想让它剜开包裹着真相的血肉。

　　“八音盒中没有恶魔，它播放的只不过是你蚕食掉的一段段缝合起来的记忆音律。”

　　“你…是你自己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