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洒在冰冷的城墙上,掀起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那金黄色的真丝旗帜上绣着一道城墙、太阳还有一根麦穗和一把利剑。它在城墙塔楼的尖顶上迎着清晨冰冷空气里的微风轻轻飘扬,似乎预示着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作为第一次离开诺亚城的纪念,艾力决定要将今天的经历写进他的日记本的第一页。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十几米高的城墙此刻在他的眼里正变得越来越小,那迎风飘扬的旗帜宛如是一只手在和他挥手告别。
回过身,艾力心中不禁泛起丝丝的酸楚,确切的说应该是深深地忧虑。不为别的,只因为家中还有爱喝酒的妈妈和年幼的妹妹。
艾力的父亲曾经也是一名治安营士兵。三年前,父亲在一场抓捕行动中被匪徒杀死了。一把匕首贯穿了他的胸膛,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永远地离开了他们。妈妈带着他和妹妹在父亲的尸体前哭的昏天暗地,但依旧没有换来城邦的同情。他们拿到了少的可怜的抚恤金,然后就被赶出了守卫军的专属居住区。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艾力是他们领养的孩子,而领养的孩子和女孩是没有资格继承守卫军的。
毕竟这是艾力第一次离开家,离开朝夕相处的妈妈和妹妹。他担心家里的粮食够不够,担心妈妈和妹妹会不会受欺负。
此刻他的耳边仿佛能听到妹妹在妈妈怀里的抽泣声伴随着对他不辞而别的抱怨。
这个小丫头从小便视他为自己的保护神,每当她受人欺负或是她欺负不过别人,她就搬出她的这位比她大五岁却并不高大威武的哥哥来。为此艾力挨过不少揍,虽然他并不像贫民窟和地下城的大多数男孩那样热爱打架,但为了艾米和妈妈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艾力骑的是一匹瘦弱的老马,脖子上的鬃毛差不多都快要掉光了,马腿瘦的就像路边干枯的树枝。不知道等一会这匹老马跑起来会不会跟得上他们。
不过在训练营的时候,教骑术的半秃顶教官曾经告诉过艾力,年老的马跟年长的人都是一样的,它们走过的路,趟过的河以及载过的人都比那些年轻的马要多,因此它们的经验丰富,也更温顺更聪明,主人更容易与它们沟通。
艾力骑马的成绩差点没能让他从新兵训练营里顺利毕业。不知为什么,他对于这种大型的动物有种天生的恐惧,虽然它们只食草。
马是城邦最普通的交通工具,也是守卫军最重要的军事装备。
所以现在,他对能骑在一匹温顺且通人性的老马身上感到安心许多。
此刻的他也想在这沃野平畴间纵情地策马奔腾一番,以此来宣泄一下心中积蓄已久或者说与生俱来的豪迈、狂野。
艾力在环顾左右后,无奈的打消了这个纵马狂奔的念头。他被夹在这支由二十人组成的马队的中间位置。左右前后的人马都像没有睡醒一般,有气无力、慢慢吞吞地走在因寒冷而僵硬异常的泥路上。
他们完全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毕竟谁会心甘情愿的去黑雾山的煤矿上待上一年半载。但身后的城墙已越来越远,他们不可能再回头。
“听说黑雾山上有野人开的妓院,每次只需要要给他们一包烟一块肥皂就行啦!不过我还是宁愿待在城里给那些当官的倒尿壶。哈哈哈!”队伍中第一个发出牢骚的人是盖锐。他四十岁左右,形容枯槁,脸颊凹陷,声音却异常洪亮,让整个队伍都听到了他的讲话,爆发出阵阵笑声。
“为什么那里有美女,你却还想着那些尿壶?”一个声音问道。
“呵呵!”盖锐笑了笑,“那是你们还没有去过黑雾山,那个地方可没有暖气,过不了多久你都没有勇气掏出你那玩意儿来撒尿了。”
说完盖锐从马背上掏出一个罐子,举起来晃了晃,“看到没,这是尿壶,是我老婆给我准备的,她怕到了那里冻坏了我的宝贝,到时候回家伺候不了她了。哈哈哈!”
队伍中又一次爆发出粗鲁的哄笑声。
笑声过后,艾力又听见身后有人低声的在抱怨:“他们也就只会选一些像我们这样没有背景又不愿巴结讨好的人去黑雾山换防。”
说话的是盛源,二十多岁的样子。他长着一张白皙的脸袋,不过脸上的肉比强尼还要多。身材也要比强尼高大结实许多。听说他是从死去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守卫军的资格。
承袭守卫军的资格也是城邦百年来的传统,一百多年前,守卫军为了城邦的存亡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他们与尸鬼作战,死伤了大半才最终把这些怪物赶到了长城以北。所以守卫军和他们的家属都被允许住在有暖气和热水的房子里。因为那里都是红色屋顶的公寓楼,所以又被称为“红顶”。城邦以此换取守卫军的勇敢和忠诚。还有最重要的是守卫军是可以传承的,当然前提是必须有个亲生的儿子而且要健康。
“他说的没错,这次被派往黑雾山轮换的都是些没有人撑腰的穷光蛋。还有就是像我们这种新兵蛋子。”强尼不知何时来到艾力身边,他压低着声音对他说道。
“你不是挺有钱的吗?”艾力反问。
“那我抠门行了吧!我可不想花钱去讨好那些当官的。”强尼愤愤的表示。他又说,“我们两个是派去治安营的,你说让我们去跟黑雾山的守军换岗?那我们不也成了守卫军吗?”
“治安营本就是守卫军下属的,都一样,你别太认真了。”艾力说道。
“听说跟我们同期训练营出来的新兵,还有被派去守北长城的,那可真是去遭罪了。”强尼显示出一副哀怜的表情,但在艾力看来这完全是幸灾乐祸。
“其实我是挺高兴的,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城呢?趁此机会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挺好?”艾力说道。
“好个P!”
艾力身后突然传来训斥声,他回头一看正是盛源。那张大白脸他上的眼睛目视前方都没正眼看艾力。“看见那天回城的十几辆运煤马车吗?”他淡淡的问道,紧跟着说“那车上除了煤炭,还装着那些运煤人的尸体,期中还有几个是骑兵营的。”
艾力回想那天确实看到一辆辆运煤车上用防雨布盖着的一具具尸体。
“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盛源语气开始高傲起来,就如同他坐在马背上的样子。
“怎么死的?”强尼抢先问道。
“都被砍掉了脑袋。”盛源不屑的看了看强尼惊愕的表情。“就在这黑雾山附近,他们遭到了袭击。”他又补充了一句。
闻言后的强尼脸色霎变,内心惶恐不已。“那我还不如去守长城了。”他的心中已是万分懊恼。
艾力坐在马背上却泰然自若,反而内心多了一份欣喜与好奇,他挪了挪腰想让自己坐的舒服一些,实则心中更想扬起马鞭策马而去。管他什么无头惨案,寒气冻尿,现在他只想呼吸这森林间的空气,喝一口山间的溪水,烤一烤野外的篝火。
“你害怕了?”艾力小声的笑道。
“尸鬼才可怕呢!”强尼撇了撇嘴,“我会怕几个强盗土匪?我们可是正规的城邦守卫军。”他强调着自己的身份,但双腿显然已经快夹不住马肚子了。
“谁跟你说一定是盗匪们干的。”盛渊冷冷说道。
“那到底是谁杀了这些运煤人?是野人吗?”艾力好奇地探了探身子问道。
艾力从小就知道野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茹毛饮血的野人。他们是生活在南方大山森林里的部落土著。九大部落也不过几万人,当然他们也非真正的土著,就跟城邦里的人一样,他们来到这座半岛也不过百年的时间,只是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
“这不是我们要关心的问题,我们的职责是守护好煤矿和看守那些罪犯们,别让他们逃了就好。”盛渊的回答就像他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一样,但他不是。
这支去黑雾山换防的队伍,领头的是走在最前面的鹿道安上尉。一直以来他都一言不发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已经走了差不多有两个多小时了,城墙与那面飞舞的旗帜早已看不见了踪影。坚硬的土路两旁是收割后的麦田,而现在地里面埋的是什么种子艾力无从知晓,他对农活可是一窍不通。农场有专门的人在耕种,他们一般都不住在城里,那些远处一间间的瓦舍就是农夫们的住所。左右都是一望无垠的农田,往前方远眺可以隐约看到那片茂密的森林,也被称之为“血色森林”。
“到底是什么人胆敢一下子杀了这么多城邦的人,而且还有守卫军。这对议会那帮老家伙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盛源说完若面露讥笑。
他这张白白胖胖的脸似乎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屑。仿佛每个人在他眼中都是不堪的小人,他的心中积攒了太多的怨气,也不知这怨气是从何而来。
“前面的血色森林就是运煤车队被袭击的地方。”盖锐用马鞭指着前面不远处的茂密森林说道,“听说那些人都被割掉了脑袋!”即便是听说来的,盖锐的语气也像亲身经历一般而充满心有余悸的味道。
“是啊是啊!我还听说那些尸体都是干的!”
“干的?什么干的?”有人问道。
“就是那些运煤人和骑兵营的尸体,全身的血都被吸干了!”
“真的假的?”闻者都将信将疑。
“那肯定不是人干的,难道是尸鬼?”
“行了!”鹿道安突然一声喝止。“别再胡说八道危言耸听,小心治你们散播谣言之罪。”鹿队的威严在此刻才显现出来。
鹿道安拉了拉缰绳,马蹄立刻停了下来。他又向一边轻扯缰绳,胯下战马立刻转身面对众人。他面色严肃,浓眉紧锁,怒目环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不要再瞎扯。”
毕竟半岛已经平静很长一段时间了,城邦守卫军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流过这么多的血了。这次的袭击事件的确给城邦带来了震撼。
虽然这些年治安营抓捕盗贼土匪每年也会死人,但盗贼和土匪们是没有能力杀光一支由守卫军骑兵营护送的运煤车队,况且还斩下了他们的头颅。即便是部落联盟的野人或者目前最猖狂的黑面匪帮也绝对不敢如此挑衅拥有几万人的城邦军队,这点毋庸置疑。
强尼在马背上眺望了一公里之外的那片被称为“血色森林”的茂密树林后,忽然觉得夹在马肚子上的双腿在微微发抖。很快这抖动的毛病迅速蔓延至他握着缰绳的双手。随后便是后背的发凉直至全身开始颤抖。当然这寒冷的气温也是不可避免的原因,但他心中涌起的恐惧感正在心里波澜起伏。
艾力用轻蔑的眼神看了看他,心里在嘲笑着这个和他一起从训练营里出来的胆小的朋友。现在这支队伍中就只有自己和强尼是刚入营的新兵。其余的人都才认识不到三个小时。他只在清晨的城门口与他们汇合,然后自报了姓名和所属的部门后就一起上路了。这些人的姓名他没记住几个,领队的鹿道安上尉、高个子瘦身板的盖锐、白白胖胖又高高的盛源,还有齐凯、白雨、腾达、骆途......这些名字到底对应哪个人,他到现在都没能对得上号。
出城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多小时。阳光只在清晨时分微微露了露头,很快便失去了踪影。此刻上午九点多钟的天空中依然是灰蒙蒙的一片,缓慢浮动的灰色云层压低了整个天空,仿佛这浑浊的天空中正在酝酿什么可怕的东西。
还能有什么东西?自然是雪了。半岛今年的第一场雪正在积极酝酿之中,要不了多久便会把整个半岛变成一片白色。严寒即将统治整座半岛。
艾力本以为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他穿着厚实的守卫军呢绒料的制服,里面是妈妈为他亲手织的粗绒线毛衣。他把制服的衣领竖了起来,好挡一下不断吹进脖子的冷风。
缓行的马队里还在不断传出议论声,混合着缓慢而有节奏的马蹄声,还有天空中掠过的乌鸦叫声以及愈来愈强劲的风声。
艾力担心一路上他们都会以这样的速度前行,那还不如骑头骡子。或者干脆停下来在路边生个火暖暖身子。他并不对他们的话题感兴趣,也不感到害怕。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有策马狂奔一番。
“我们就不能骑快一点吗?”他偷偷地跟强尼抱怨道。
“骑那么快干嘛?你就这么想去那个黑布隆冬又深不见底的煤矿吗?”强尼的语气充满了怨气,仿佛他已万分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甚至后悔加去参加了新兵训练营。不过,这也由不得他。强尼祖上三代可都是守卫军,他的曾祖父参加过清零之战,守卫军的位置已经早就给他留好了。
“待会就要进入血色森林了,你到时可要跟紧我,可别跟丢了。”强尼一本正经地对着艾力嘱咐道,“那里可是案发现场,几十个运煤人都死在那里了,连脑袋都被砍掉了。”说完强尼又对着艾力恶狠狠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艾力用牵强的笑容回应着关心他的这位好朋友。
“队长,我们是不是该加快点速度了,否则可能要迟到了,而且你看这天好像正憋着一场大雪呢!。”瘦高个的盖锐提醒着队长鹿道安说道。
鹿道安无奈地皱了皱眉,又是缓缓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走这么慢吗?”
盖锐苦笑着说道:“谁会愿意去那个鬼地方。”他抹了一把脸后又说,“整天盯着一帮强奸犯跟小偷打干活。就是让他们跑,他们也绝对不敢跑,这荒山野岭到了冬季离开营地不是自寻死路?”
鹿道安微微一笑后叹道:“我的第三个孩子两周后就要出生了。而我......”他顿了顿继续说,“等我回来时恐怕他都会跟他的哥哥姐姐打架了。”
鹿道安两眼微微泛红,他吸了一口气,面露怒色说道:“司令部原本没有计划调我去,因为有人不想去所以他们才选了我。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溜须拍马的人,我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去讨好那些大人物。”
雪花开始降落,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就像来自天外的军队急不可耐的想要功占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