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叛了我们。”

　　“看清楚，她才是叛徒，奥加弥的帮凶！”

　　“快，我们一起杀了她！”

　　“该死的是你。”

　　“你还要欺骗他多久……”

　　空旷的洞穴里，老板和E6混合的厮杀声仍在激烈地回荡，双方交战的身影穿梭在花丛中，猩红的光斑如水滴溅射缭乱，苏凛站在他们面前，一动也不动。

　　他闻到了他们身上死者的气味。

　　若是平时，遇到此情此景，他早就第一时间冲上前阻止他们的搏杀，可现在，一种怪异的氛围束住了他的脚步。

　　他专注地凝视着两人的表情，除了僵硬的杀意之外，再无其它。一招一式所浮现的不像是遵从他们的本意，反而像被什么推动似的。

　　E6的性格，他不是很了解。至于老板，别看他平时小心眼又爱算计，除非牵扯重大到不能再重大的事，否则他根本不会亲自与人动手。苏凛很难想象，什么事才会逼得老板要对E6下杀手。

　　他们不是一起合作来杀蚀魔么？

　　“苏凛，你忘了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了？”老板回眸瞪着他，眼神空洞发散，嘴巴明明闭着，却从他身上传出了声音，就像坏掉的人偶止不住一遍又一遍重复设置好的语音。

　　“他死前一定很痛苦，因为你到现在也没能给他报仇。”这次轮到E6发出跟老板相同的语气，她围在苏凛身边，面容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虚幻又真实地飘摇着。

　　“为什么不报仇……”

　　“来杀了我们！”

　　花开愈盛，红色的帷幕即将达到峰顶，四周潜伏着细碎的争吵，尖嚎，痛哭，它们正化为有棱有形的刀刃，不断穿插进苏凛的心脏。

　　一团无名的业火冉冉升起，灼烧了他的胸膛，灼烧尽一切情绪，火焰在慢慢往上喷涌。

　　腰间的碳银短刀瞬间出鞘，冰凉的触觉落到手上，激灵地抖动了一下，他的手也跟着无端颤抖起来，似乎在进行着微弱的反抗。

　　听到他们提起父亲，苏凛第一时间是惊诧，接着懊悔与怒火交织，缠绕在心上，反复地蹂躏。这段冒着火的岩浆好像奔涌在全身上下，以无情催促他去动手，去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可怕之事。

　　但在烈焰流经的途中，撞到一颗小小的封闭的顽石，破不掉，冲不垮，融不了，也正是这不动声色的石头，保护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苏凛的内心摇摆不停。

　　他们怎么会知道父亲的事？

　　这一丝理智，闪着透明的亮意，在昏暗的洞里照出一条明确的路，从尾巴开始抽离，一路抽离到最开头。

　　首先老板和E6的状态根本不对，他们像中蛊一样，说的话和做的事完全不是他们的模样。

　　还有这千观之洞，神尾山和千观之洞分明相距甚远，而洞里唯一的传送门是通往梨近川边界的，就算真有另外的传送门，那这里的藤蔓呢，他们打了那么久，身上的血气早该引来藤蔓了。

　　指引他来到山上的村民，不论是村口的那个，还是山里的那群，通通在没有任何外伤的情况下死去，特别是……

　　“苏凛，他们就在前面。”

　　最开始出现的村民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所有的疑虑之处都被抽丝剥茧，分离出精神的海洋，冻结了它们滋生的獠牙。

　　E6和老板的身影还在旋转，忽远忽近，企图再给他灌输精神毒药。苏凛收紧手中的刀，一个回旋，刀影泛着白光劈开了他们的身体，这切割感犹如空气般轻盈稀薄，转瞬就消散了。

　　随着这东西的散去，伪装成千观之洞的幻影也渐渐剥落，碎片哗啦啦地撒了一地，露出背后真实的景象。

　　身下的土壤里到处栽满了丑陋的灵体，它们哀嚎着拉扯苏凛，使他深陷泥潭，腐烂的深坑翻涌出浓烈的恶臭，这是融化的血肉所筑成的怨念种子。

　　泥沼非常滑腻，他越动则沉陷得越深。

　　什么时候栽在这种破地方了！是走入千观之洞开始？还是进山？或者一下蜉蝣器？

　　甚至他连眼前种种是否是真实的也不可得知。

　　泥潭上涨至胸口，证明他陷在这里面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手根本无力抽出，身边也没有能够借力的物体，不然就算用牙齿咬，他都会死咬着挣扎。

　　“有人吗？”他试着大声呼救，如果老板的人在附近就好了。

　　连续大喊几次之后，他差点就要放弃。

　　空气中惊现呼啸的闪光，一道微蓝的灵气向他俯冲来，见状，赶紧低下头，那道灵气并没有伤害他，而是毅然破开了周围的泥坑，苏凛立刻解放了。

　　“快！”

　　灵气的来源竟然是E6，她独自一人出现在不远处，表情严肃地注视着苏凛。

　　管不了那么多，他艰难地把手脚抽出来，拖着满身的泥泞爬到边缘上，E6立刻伸出援手拉了他一把。

　　脱离这个肮脏无比的大坑之后，他终于如释重负，切实的存在感又回来了。

　　“我不会问你理由，但你不该来。”E6转身就走。

　　苏凛跟着追上去，默默随她走一小段路，途中思索了片刻，他还是觉得应该说明：“我来这，不仅因为蚀魔是我放出来的，而且……”

　　虚假的千观之洞的记忆浮上心头，明知都是幻象，假E6和假老板的对话仍令他感到介意。

　　“就因为所谓的责任？”

　　“……我想亲自解决它。”

　　“苏凛先生，现实落差会告诉你，逞英雄梦不是你该做的。”

　　不是逞能，他根本就不屑充当什么救世主，那样高贵又不切实际的梦，他没资格拥有。

　　此刻的E6冷艳无比，刚才那一字一句如同尖冰扎进他的心，他迷茫了一瞬。“那你觉得，什么才是我应该做的？”

　　“不在这里，也不是今天。”她不禁放松了语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我们的使命是负责扫清障碍，而你的使命在更远的地方，但一定不在这。”

　　接下来，两人无言地对视良久，从她的眼里，苏凛看到的是柔中带韧，还有层层叠叠的秘密。他知道，E6不可能告知全部的事实。

　　那么在对方眼里呢，她又看到了什么？

　　“四年前，我父亲死于蚀魔之乱，再后来我就失忆了。如果失去的那部分‘我’还在，他可能会更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是放弃所有，走向光明的未来，还是回到原点，解开那些谜团。”不知不觉间，苏凛将积压在心底的话如此随意地释放出来。

　　E6没料到他会说这些，顿了顿，她才想到回答：“过去的一切铸造了现在的你，即使再不愿，都已经过去了，不必执着。”她还想继续说，但瞧着他的神情，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云团滚过他们所在的上方，遮蔽了天穹的日光。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苏凛先生？”

　　“我选现在，也不放弃过去。我要和你们一起击败蚀魔，等回去之后，我会一点点找出记忆的全部真相。”

　　苏凛的眼眸在闪闪发光，在这片黯淡无明的世界里，他眼中的光彩仿佛是最后一抹救赎。

　　这个少年又一次出乎她的预料。所以这就是流大人看重他的原因么……

　　冰冷的面具不小心破掉了一个小角，E6没来得及捕捉自己的变化，大地随即震动起来。

　　“怎么了？”

　　“蚀魔奥加弥，它快出现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这里还是神尾山？”

　　“当然是神尾山，除了这，它哪也不会去。苏凛先生，在此之前，先解决掉那些家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