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幽暗,空气难以流通的房间里,立显仪晶白色的光投射在风子照的脸上,照亮那跃跃欲试,兴奋地动来动去的眉毛。他舔舔有些脱皮的嘴唇,忍不住用牙齿撕掉死皮,越撕越起劲,直到尝出一丝腥味,才后知后觉停止。
屏幕上堆满各种数据,一一被他整理完毕。
这时,苏凛从黑暗角落里探出身影,他站在那里太久,便做个扩胸动作来舒展身体。当走近立显仪时,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像捣碎夜空的星辰,璀璨兀自在旋转。
“能查到的都在这。”风子照手指一划,屏幕立刻生成一幅图,“樱羽花徽章。很可惜夜莺网没有它的记载,不过你也知道我比较爱搜集小道消息,根据一些零碎的信息指出,它非常古老,很可能和某种术法、冥化能力有关。”
“里面蕴含了某种力量?”
“不清楚。表面的字符,我试着翻译了一下,虽然不完全,但大概猜到一个意思。”
苏凛听他这么说,忽然升起兴趣,眼角眉梢轻轻一弯。
“守护。”
“守护什么?”
风子照摇摇头,表示仅仅与此了。
“好吧,下一个。”
樱羽花徽章被划走,紧接出现的是大堆文字与建筑图介绍。
“希索家存在了蛮久,有上百年,以前在千灵都没点名气,可以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族,纯人类血统噢。直到近十年才因铸造武魔器闻名。”
苏凛顺着风子照的话,将思路抽丝剥茧,“他们发现了练就武魔器的方法。”
“新时代嘛,引进人才总没错,也是这十年,他们开始接纳外家的人,可能终于发现自家人不够聪明哈哈~”
风子照猛灌一口汽水,张口呼气:“你看这,樱羽徽章和希索的家徽不一样。”
苏凛单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放大了屏幕,仔细研究起来,每一寸纹理,设计,甚至连风格都不相同。看到这,他心里蓦地渲染起失落的水渍。
“别灰心,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大有关系,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能制造出关系呢?”
“蔓斯拉德的E6提醒过,这和我的过往有关。”
“来看这个,重大发现!”
风子照打开了一张复杂的分析资料,上面撰写的专业术语让苏凛云里雾里的。
“你从轮转库带回来的黑色粉末,查清楚了。”
空气化为诡异的窃窃私语,自阴暗的四周弥漫开,就好像隔着玻璃眺望虚空的游魂,既触不到现实,又回不了孤寂的彼岸。
“作为补充资料,我带你见一个人。”风子照哐当一声推开面前的桌子,抄起外套,刷地拉开遮挡他们的帷幕,灿烂高照的天光倾泻而下。
穿过张灯结彩的中心街区,紫蓝色射线发出的光点跳跃在楼房屋顶上,缤纷渐次谱成曲,与人潮涌动的欢乐融合在一起,激活了城市生命力。
寒冬带来的密码,正在打开断层已久的棋局。
他们来到比恩特33号街,坐落在眼前的是一幢墙面斑驳的仿佛随时会倾倒的窄楼。
要见的人是风子照通过几十个运输商调查得来的,他和希索家有过长达八年的密切往来,圈子里很多人都经由他接触希索家。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做运输商了。
这人住在一楼,门前圈着小院子,种满一片精致花草,芳香轻盈的气息随风送到客人的鼻间。苏凛微微嗅着,心情舒畅起来,宛若仰躺在和风细雨的天地间。
两人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随即扣响门铃。
不久,门拉开一条小缝,从里钻出一个还不到半扇门高的小姑娘,那不谙世事的眼神澄澈干净,投放到陌生人身上时,又转为天真般的欣喜。
苏凛站得像根杆那样笔直地接受她直白的凝视。
“哟,快喊你家长出来,夜莺管理局到了。”风子照一派正经地说道。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回房子里。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门打开了。
他们齐刷刷亮出胸前的铭牌,铭牌上微闪的光泽印出“夜莺管理局”特有的灰鸟标志。
屋内。
“做个简单调研,作为我们管理局今年开展的工作之一,耽误你几分钟。”
坐在正对面的主人四十上下,剃着光头,匆匆披上一件毛糙的棕色长衫,手里不断摩挲茶杯,认真且略带紧张地听风子照解释。
苏凛则坐在旁边偶有搭腔,眼睛却参观起屋子来。这里摆设简单,家具不多,角落过道处都随意堆放着玩具,显然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后留下的丰硕成果。
“雷凡斯,你以前是专门的材料运输商吧?都给谁供应?”
名叫雷凡斯的前运输商点点头,眼神有些闪烁,“跟希索家有过往来,以前,都以前的事了。”
“嚯,希索家?看来你混得不错!”
“还好,是兄弟介绍的。”
小女孩踢着布绒球,在房间里欢快地追来追去。
“那你一般和希索家的哪些人接触?希索家主认识吗?”苏凛盯着他的双眼。
“没见过,像我们这种身份的,都是仓库那边来人对接,希索家主才不会……我倒认识另外一位。”
“另一位?”
“是类似副家主的存在,希索全理大人。”念到这个名字时,雷凡斯的脸上忽然多了一层柔和,“全理大人非常好,很平易近人,我只见过他几次,但每次给我的感觉都唔,很值得信赖。”
他是想说此人不会摆架子,或者以阶级区别对待旁人吧?苏凛想到。
“全理大人还很愿意帮助别人,记得每年节日,他都会给我们这些老朋友送礼物。那年冬天那么冷,居然送来一箱箱碳晶子。”
趁着雷凡斯目光迷离,好像在追溯回忆,苏凛悄悄和风子照交换了眼神。
“还有特别的事吗?”
“关于全理大人?”
“呃,关于你工作遇到的细节,有哪里不一样的地方?”风子照差点没忍住翻白眼。
雷凡斯停下来,思考良久,茶杯放了又拿,拿着又不喝。他的手指总是曲着,到处挠挠,一会头顶,一会耳后,一会脸颊。苏凛盯着他的神情变化,不用视感都能知道,他现在处于一种紧迫,不安,但又迅速转入被大雨泼湿之后的镇静。
控制力还算不错。
终于,雷凡斯开口了:“有一段时间,他们需要那种原件,就是代工人偶。一开始我觉得没什么,他们这么大的产业需要那些东西也很正常。”
“后来出事了?”苏凛直觉飙升。
红色布绒球静静地滚进视野中。
雷凡斯摸摸额头,几经犹豫后,斟酌道:“听说轮转库出了问题,里里外外栽了不少人,那段时间我还老看见他们往外跑,仓库全变成代工人偶在执勤。”
“什么时候的事?”
“这……我记不大清。”
从雷凡斯家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火烧云漫过地平线,将街道铺上一层殷红。
目光在强烈的色彩上移开,苏凛扯下胸口铭牌,准备扔进下一个最快出现的垃圾处理点。
风子照拦住他,“别扔,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你相信他的话吗?”
“哎,半信半疑。”
“他连轮转库出事的细节都记得,又怎会忘记时间,分明还隐瞒了什么。”苏凛早已看穿雷凡斯的掩饰。
“那再回去问问?”
雷凡斯不旦擅长装懵,还喜欢转移话题,这种人早就对他们留了一个心眼,再回去也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先走吧。”
无人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的这天夜里,雷凡斯家的地板上,父女俩的血液已经慢慢干涸,暗红色的血迹绽放成一朵朵凝固的花,死寂插在冰冷的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