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明成帝舍不得江山，舍不得权势，更舍不得让殷涟好过。

　　他一手养大的狼崽，现在狠狠咬上了他的脖颈，如今弥留之际，明成帝最为怨恨的，便是殷涟。

　　只可惜殷涟冷面冷心，明成帝说再多也不会动摇他半分，唯独将刀子都扎在陈长毓身上，才会看到殷涟钻心地疼。

　　果然，陈长毓脸色煞白，盯着明成帝淬了毒一般的双眼，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说什么？”陈长毓有些茫然，“我的刀伤不是好了吗？”

　　殷涟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好了，伤口一点都不疼了对不对？”

　　“别想这些了，”殷涟将匕首递到陈长毓手中，警告地瞥了一眼明成帝，“将死之人口不择言，你莫要信他。”

　　殷涟用手牢牢包裹住陈长毓颤抖不已的手掌，二人一道缓缓移动着匕首，朝明成帝靠近。

　　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明成帝费劲地咧嘴一笑，“刀伤？”

　　“那刀上有毒，你知道吗？”明成帝说两句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毒，可是朕的爱妃多罗送给朕的好东西。”

　　“用在郡主身上，也算是没有暴殄天物。”明成帝说的断断续续，却字字扎在陈长毓心上。

　　陈长毓的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她越是如此，明成帝便越发得意，仿佛终于为自己出了口气一般。

　　“别听。”殷涟轻轻在她耳边说道，陈长毓忽然镇定下来，她握着匕首，闭了闭眼睛。

　　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颤抖，殷涟引导着陈长毓将匕首移动到明成帝胸膛的正上方，轻声道：“这里是心脏，一刀扎下去，必死无疑。”

　　殷涟的声音极具蛊惑性，陈长毓越听，便越发冷静，明成帝说的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准备好了么？”殷涟问她。

　　陈长毓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手掌陡然被抬起，锋利的刀尖高高悬在半空中，而后大力扎进了明成帝的胸膛。

　　血，溅了出来。

　　明成帝双眼争得极大，殷涟果真正刺中了他的心脏，明成帝不过挣扎了片刻，便再无了动静。

　　一切都结束了。

　　陈长毓手掌缓缓松开，无力地靠在殷涟的怀中，看着面前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明成帝，她解脱般地送了力。

　　脸上滑下冰冰凉凉的触感，陈长毓伸手一摸，不知何时，她已经流了满面的泪水。

　　恍惚之间，她听到无数的冤魂在耳边欢呼、哭泣。

　　陈长毓双脚没有半分力气，近乎是被殷涟抱着走出了这座寝殿，天子被刺杀，监察司的人马却并未有半分惊愕，反倒是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现场。

　　陈长毓感觉到越来越困倦，她揪着殷涟胸口的衣裳，想着睡一觉，睡一觉，也许一切都过去了。

　　陈长毓不愿开口，殷涟也默契地没有说话，陈长毓流泪，他轻柔地替人擦拭，陈长毓走不动路，他抱着就是。

　　可怎么走着走着，怀中的人却没了气息呢。

　　“毓儿？”

　　殷涟颤抖着唤出了这声他平日里不敢开口的称呼，陈长毓或许是没听到，或许是不愿搭理，许久都不曾有回应。

　　殷涟的脚步一顿，抱着陈长毓的双手险些没了力气，他知道刀上下了毒，也一直催促着席玉快些想办法。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脸上有泪滑下，殷涟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在漫天夜色之中，他和最心爱的姑娘天人永隔。

　　三年后。

　　京城的街上依旧热闹，和三年前没什么大不同的。

　　没有预想中的动荡，大夏可谓是一声不响地便换了君主。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大夏的新君主，不是太子景裕，也不是四皇子景容，而是一直待在明州，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景离。

　　但谁叫他有殷涟做依仗呢？

　　手握着一把最锋利的剑，景离登上皇位，可谓是顺风顺水。

　　文武百官一开始还颇有不满，这位九皇子久居明州，这一声不响地就当了皇帝，谁也摸不准他究竟有几分实力。

　　先前是有殷涟镇着，文武百官不敢有怨言，但架不住景离自己争气，在位三年一直励精图治，如今不光是朝野之中，就连百姓都对他很是敬仰。

　　京城热闹的街上，不少小摊小贩在叫卖着，街口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许是吃了饭无事可做，便干脆聊起八卦来。

　　“你们说，那个殷涟图什么？三年前闹这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他要自己当皇帝嘞！”

　　“谁说不是，不过九皇子也不错，现在咱老百姓，不也过的乐呵么！”

　　王麻子教训方才说话的那人道：“什么九皇子，你也忒不注意了，那是当今天子！”

　　被教训的那人撇撇嘴，接着说道：“你们还记得先前关于殷涟和云康郡主的传言吧，想起来……”

　　那人叹息一声，惋惜道：“云康郡主可是难得的美人，那时我远远瞧见一眼，真是惊为天人。只可惜啊，红颜薄命呐！”

　　“你们说，殷涟这么多年一直未娶，不会当年的传言是真的吧？”王麻子低声揣测道。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王麻子吓得身子一颤，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

　　戴着面纱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正带着笑意盯着王麻子。

　　虽看不清全部面容，身上那股子清冷的气质却遮掩不住，王麻子直觉这个女人应当不是寻常人物。

　　“你们在讨论殷涟吗？”女人开口问道。

　　见女人不像有恶意，王麻子便大着胆子点点头，街那一头传来一阵喧闹，王麻子循声望去，忍不住有些紧张。

　　女人接着问道：“殷涟现在在何处？”

　　王麻子有些诧异，他指着街那头道：“就在那呢。”

　　殷涟高大的身影正骑在马上，他手握着缰绳，面无表情地朝这处而来，眉间是一贯的阴郁。

　　“哎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走，我一看见这人就瘆得慌。”

　　看着先前还凑在一块的人迅速分开，陈长毓浅浅一笑，惹得身旁的庞谌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一到京城，定是要寻那人。”

　　正说时，殷涟已骑着马缓缓路过二人身旁。

　　他眼神冰冷，看到街上人影攒动，心中更是寂寥，忽瞥到一道身影时，殷涟瞳孔一震。

　　他急急勒住马，身旁的下属也赶忙停住，虽不解，却不敢多言。

　　“你…转过身来。”殷涟喉咙发紧，声音止不住发颤。

　　陈长毓笑意更深，她背对着殷涟，朝庞谌摆摆手。

　　“外公，我等的人来接我了，云康先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