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赖屋时已经是将近凌晨的光景，苏吞将车停在陈宁屋外，看着陈宁这个老破小的屋子，重重叹了口气，自从来到这里，自己整个作息都是混乱的，以前的健康作息不复存在，加上频繁利用灵气，整个人长时间都处于一个极度疲惫的状态。

　　再次来到陈宁这个小屋，赖屋境内的灵气不复存在，看来之前从招摇山中逃逸出来的灵气都消散在了空气中。

　　苏吞打开后备箱，伸手拍了拍曲绾绾的胳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这样关着车门直接睡觉似乎并不安全，但是开着车内空调似乎也不行，怎么着都感觉有风险系数。想来想去，苏吞伸手够了够陈宁的木门，没有上锁，于是一手将曲绾绾的胳膊架起，一手环住曲绾绾的腰直接将曲绾绾的整个身体从车上拖了下来，将曲绾绾的重量顺势靠在自己身上，再挪动的时候果然省了不少力气。苏吞用脚推开木门正准备迈进院内，抬头正好对上陈宁疑惑的目光。

　　苏吞冷不丁被吓得一激灵，整个人愣了一会儿，“你怎么在这？”

　　陈宁眯起眼睛，“驯鬼师一族还能被吓着，怕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说罢陈宁将目光移到被苏吞驾着的曲绾绾身上，“这可是我家，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睡死了。”苏吞朝着曲绾绾努了努嘴回答道，然后继续架着曲绾绾往里走去。

　　“放回房间吧。”陈宁在苏吞身后轻轻说道，“然后你来静室一下，有事情想跟你说。”

　　苏吞点了点头，将曲绾绾简单安置在床上后便转身回到了静室。

　　仅离开了一天，静室内没有任何变化，要说变化，大概是走时被自己弄乱的蒲团现在又整整齐齐地排布在地上了。

　　苏吞盘腿坐到陈宁边上，看向陈宁。

　　陈宁长相是比较典型的西南人的长相，眼窝深遂，加上平日里充满中式禅意的装束打扮，整个人被中和完有种非常淡泊的气质，仿佛是下一秒就能飞升的得道高人。

　　“你们从堂庭山回来吗？”陈宁兀自闭着眼睛，听着苏吞在边上落座的声音。

　　“不然呢？”苏吞比划了一下两个小团子，“狌狌已经安全送达了。”

　　“嗯。”陈宁目光低垂，看着蒲团前的地面，“驯鬼师一族中的陈家，我想你一定听过。”

　　苏吞点了点头，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自己对驯鬼师一族中的各类家族并无兴趣，对陈宁的了解仅仅是因为十年前和师父来到此地时，陈宁便在此了。

　　“陈家是非常传统的家族，其中就包括，守护秘境之责，一向只传嫡子。”

　　苏吞继续点了点头，这一点，刚刚在车上听赵启明和他老婆对话时知晓了一二。陈家虽然驯鬼师一族中较有威望，但那完全是因业绩来说的，陈家实际上掌管的秘境只有两处，西海和招摇山，自西还消失以后，便只剩下了招摇山。总的来说，秘境守护并非是驯鬼师一族工作的全部，因而并没有以掌管秘境多少来作为评判家族威望的依据。

　　“嫡子也许听起来好听，但也是弃子。我从七岁便在此看护招摇山。陈家嫡子，除了有看护招摇山的职责以外，还有一项义务，那便是断子嗣。”

　　断子嗣？苏吞不禁将原本盯着陈宁脸蛋的目光往下挪了几寸。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陈宁顿了顿，“我们没有生孩子的权力，看护秘境终究是一份孤独的工作，为之奉上的是一辈子，为了避免一些因亲情衍生出来的问题，陈家始终践行这一传统。”

　　陈宁的父亲是目前陈家的当家，陈宁是嫡子，而之后的当家人将会在陈宁父亲的其他孩子中选出。说到底，看护秘境在他人看来只是一份羁绊罢了。

　　苏吞摇了摇头，这祖上传下来的什么破烂规矩，自己若不是沈老爷子的徒弟，恐怕即使身为驯鬼师一族，一生仍难得一窥秘境真面目，秘境是远古时代留下来的区别于现代世界的瑰宝。

　　像这样的古老家族，竟然会将守护秘境视作一种累赘。

　　“但是我恋爱了。”陈宁手中轻轻盘着珠串，“对方并非是人，所以我觉得没有关系，我从小就一个人生活，初尝亲密关系的甜蜜让我有些忘乎所以。”

　　“是鬼？”苏吞轻轻问道，这……可真是柏拉图式爱情啊。

　　陈宁点了点头，“我以为对方是游离在世间的灵魂，因为我作为看护秘境的守护人，并没有社区活动的义务，因此对于她，我没有第一时间送她到黄泉，也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思。”

　　苏吞点了点头，自己自从开始秘境普查之后，也再没了履行社区活动的义务，若是遇到需要超度的灵魂，恐怕自己也不会太敬业。

　　“然后我们便愉快地相处了许久。”

　　“许久？灵魂没有被超度不是会逐渐……”苏吞疑惑道，这种状态下两人还能恋爱？这几乎得是超越了种族的爱情吧。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只是沉迷在这段关系之中，并没有察觉到这显而易见的问题。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对方可能并不是已死之人的灵魂，而是活人的主魂。”

　　“什么？”苏吞揉了揉耳朵，再次问道。

　　“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在见到那两个失了主魂的矿工时，心里便有了想法，加上在你来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这也许就是个为我量身打造的故事。”陈宁顿了顿，隔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是利用了我的可怜，为我打造的虚幻梦境，我竟沉迷于其中，忘乎所以。”

　　苏吞闭上了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不出什么，该说什么呢。

　　“那那人是谁？”苏吞问道。

　　“赵家的人吧，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她曾经告诉过我的名字是真是假。”陈宁说完这话后似乎放松了很多，整个人泄了力般坐在蒲团上，全然没了之前笔直打坐的神态。

　　“赵家的人？她告诉你的名字是什么？”赵家的人取名字都严格按照字辈排布，不论男女。

　　“琪琪。”陈宁回答道，“沙琪玛的琪。”

　　苏吞点了点头，这名字，是启字辈的谐音吧，虽是启字辈的谐音，但一定不是真名，想来也难以找到本人了。

　　“她都做什么了？”苏吞问道。

　　“也没什么，也许她不是主谋，但从我们修复好招摇山的结界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以前每晚这个时候都会来找我，我本不愿怀疑她，可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我往回盘复，我又不傻，我怎么会发现不了呢。”陈宁懊恼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苏吞伸手想要安慰，又缩了回来，不知道陈宁实在懊恼自己应该早点发现早点醒悟，还是在懊恼自己没能守护好招摇山。

　　“你说你三个月没有去招摇山，实际上——？”

　　“实际上，大概半年吧。”陈宁看了苏吞一眼，深吸一口气，“琪琪说她没去过海边，而我也从七岁开始便被禁锢在此处，原先我是拒绝的，这是我一生所在，秘境是我存在的意义。但是琪琪提了好多次，加上近几年来一直都没有事情，你来找我的那天，是我回来的第二天，我本打算回来当天去看下秘境，也被琪琪拦下了，于是第二天就遇到了你们。”

　　半年……苏吞不禁握紧了拳头，半年，这计划好的事情，该是从陈宁前脚离开招摇山，后脚就开始谋划了的吧。

　　“和琪琪一同去了海边，本来只是打算去一个月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滞留了半年之久。”陈宁继续说道。

　　“等一下，既然你说琪琪是活人的主魂，那她能离开半年这么久吗？”苏吞问道，这不科学吧？难道是琪琪的肉身也跟着去了海边？

　　或者说，是和苏吞封印了那两个矿工一样封印了琪琪的三魂？

　　“我不知道，也许是本人也去了吧，我竟然没有发现。琪琪从来都只在凌晨到清晨的时候会来找我，其余时间，我想应该就是以她自己本身的身体活动吧。”陈宁摇了摇头，“也许我曾和琪琪本人擦肩而过，但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这种设想。”

　　真是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苏吞攥紧拳头，看向陈宁，“怎么想告诉我了？”

　　陈宁低下头，看着蒲团，“于我而言，这是难以启齿的过往，细节中无不彰显着我的幼稚和狂妄，也揭示了我的脆弱和无能，但我只是其中一个秘境的守护者，我想，赵家能够煞费苦心做到如此地步，目的绝不可能只是招摇山。你既然在十年后的现在代替沈大当家接过了秘境普查的担子，我便该摒其那些关于家族出身的世俗观念，将我所知道的都告知于你。”

　　陈宁起身，背过手去，看向屋外露出鱼肚白的天空，“这两天我还在想，琪琪是否有真的爱过，不，是否曾有一刻喜欢过我。和我相处的时候是否觉得我可怜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