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竹林,蔷薇花圃中。
一个仙道骨的老者正慢悠悠的品着山泉雪煮茶,听见一阵怒气冲冲的脚步,抿在杯檐的嘴,微微笑了。
“见识了?”
“见识了!”
“唬不住?”
“堂堂梅妻鹤子都唬不住,我一个快入土的老不死,没那么大的本事。”
蔷薇公子光如婴儿的脸上,满是郁闷之色,一屁股坐在江晚晴的对面,抓起杯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是不是劝过你,你要是给,就痛痛快快的,不要墨迹来墨迹去的。”
“那小子精着呢,他会看不出?”
江晚晴给他斟了一杯茶,笑盈盈的拢着袖子,打量起了竹苑中的蔷薇。
“你这【浮一大白】的花名,起到狗身上比较合适,放在这么美丽的蔷薇花上,有点糟蹋花了。”
江晚晴指着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白色蔷薇,眯着眼角,老神自在的笑道。
不知是骂人还是在骂花。
总之,蔷薇公子光润的脸上现出一抹红色,不知是被江晚晴的话激的,还是因为刚才之事。
“我要是你,就不会放那根独木。”
江晚晴见他表情,适可而止,没有继续嘲讽,转过话头说道。
他知道,眼前这位蔷薇老公子,脾气暴着呢,真要是惹翻了,纵是他也会头疼。
“马后炮再响,现在就跟放屁一样。”
蔷薇公子平复了情绪,说道。
他见江晚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风淡云轻的就跟世外高人一样,心里很不忿,忍不住气道:
“人称梅妻鹤子多智近妖,你倒是说说,后面咋个办?”
“那小子再不解毒,三十六个时辰之后便会身亡。”
“到时候,那个东西,可又要等十八年了。”
江晚晴听见“那个东西”,淡定的脸色为之一变,握着茶杯的手,不由的紧了紧。
“反正本公子可以再等十八年。某些人可就不一定喽。”
蔷薇公子又补充一句,江晚晴的脸色直接铁青了。
蔷薇公子心里很爽,于是他舒服的躺在了竹制摇摇椅上,吱呀吱呀的慢慢摇了起来。
“你能不能别摇了。”
江晚晴不停的喝茶,摇摇椅发出的声音,就跟索命鬼似的,摇的他心烦无比。
“人老了,总得想点法让自己忙起来,比如种种花,煮煮茶之类的,闲了再在摇摇椅上摇一摇,快活给个神仙也不做。”
蔷薇公子微微眯着眼,一边老神自在的幽幽说道,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江晚晴。
他现在心情很舒畅,可眨眼便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瞅见江晚晴在冷笑。
他知道,梅妻鹤子江晚晴冷笑的时候,便是最危险的时候。
寒毛本能的炸了起来。
躺在摇摇椅子上的身子像一团白色的影子,往旁边一翻,眨眼又回到了摇摇椅子上。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他的身体似乎没有动过。
蔷薇公子脸上浮出了一丝怒色。
他之所以动怒,是因为江晚晴竟然向他射了神针。
三十年的情谊,说翻脸就翻脸。
“最好不要有第二次。否则你死了我都不会原谅你。”
蔷薇公子打算原谅江晚晴。
事是他挑起来了,再挑下去,不光是翻脸的事儿了。
“你最好别再摇了。”
江晚晴脸色仍旧不太好看,茶也没吃了,就干坐那里。
“一招不成,就再换一招。反正这次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蔷薇公子认真的说道。
他立起了身子,没有再摇,见江晚晴没有说话,笑着接道:
“你梅花酒呢?赶紧拿出来!”
“本公子的山泉雪煮茶你都吃了不少,总该让我尝尝你的梅花酒吧?”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娇美的声音,犹如从空谷里传来:
“我劝你还是别尝了。”
江晚晴闻声,脸色涨的通红,丢下一句“办法来了”,纵身一跃,消失在天地交白之间。
蔷薇公子笑着摇摇头,顺着声音望去,光滑的脸都绿了。
一个青衣女子正款款的摘花。
手上一枝。
头上一枝。
皆是花圃中的绝品。
蔷薇公子的心在滴血。
那两朵最绝,本等盛开后,大饱眼福,小心侍候多日,哪知一朝被人采摘。
半途夭折。
“不问主人家,便辣手摧花,是很失礼数的。”
蔷薇公子忍着心中的火,没有发。
“你这人真有意思,不让我摘花,难道让我折枝?”
“花,本就是给人采摘的。”
“你看她盛开着花瓣,绽放着蓓蕾,散发着沁人的幽香,不就像是在说:快来摘我吧!”
“你看,这花,摘了之后是不是更妖艳了?”
青衣女子的声音就像是出谷的黄鹂鸟,婉转动听,空灵无尘。
蔷薇公子感觉自己脸上的肉在跳。
他知道,那是心疼的表征。
“那棵老梅子每次脚底都抹油。我又不是老虎,干什么每次都跑这么快。”
青衣女子坐在了江晚晴刚坐的竹凳子上,清嗅花香,完美的没有词语形容的玉脸,带着一丝幽怨。
“他不跑,恐怕就成了你手中这蔷薇花了。”
蔷薇公子最终压下了满腔的悲痛,笑道。
江晚晴说她有办法,他现在信了。
眼前坐着的这个璧人,似乎浑身都在说话。
她就是那样坐着,她的指尖,似乎在身体上轻轻抚摸,她的玉口,似乎在耳边轻轻呢喃。
怪不得江晚晴跑的快。
没有男人可以遭得住。
“不老门果真人才辈出。不老婆婆传承千古。”
蔷薇公子笑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青衣女子笑了,摘了一片花瓣,放进煮沸的茶水里,慢慢说道:
“在你心里,我连一朵蔷薇花都比不上。”
“是我技艺不纯,还是你压根就不是个男人呢?”
青衣女子直白的话,并没有让蔷薇公子生气,他反而笑道:
“美人虽美,终归红粉骷髅。蔷薇虽短,花期最不负人。”
“你!”
青衣女子生起气来也很动人。
蔷薇公子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绣盒子,推到她面前,开门见山道:
“这是百解丹。”
“你收好。”
青衣女子望着眼前的锦绣盒子,眼波一转,有点意外。
“这枚百解丹是真的。”
“这是世上唯一一枚。它本存放在前朝皇宫。前朝灭亡时,我机缘巧合得之。”
蔷薇公子解释道,他以为她不相信。
“真假我自是不会怀疑。不然我也不会来。”
“我奇怪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为此物而来?”
青衣女子明眸里藏着一丝怀疑。
“不为此物,那你来此为何?”
“为了摘花?”
“请喝茶。”
蔷薇公子笑道,给她倒了一杯山泉雪煮茶,白色蔷薇花瓣,在茶水里翻滚。
纵是在滚烫的沸水里,她也未曾失去颜色。
“我可是听说,要得此丹,代价很大的。”
“你就这么便宜我了?”
青衣女子望着茶水里的花瓣,没有动。
她讨厌美丽的东西。
她讨厌它,自然不会去喝它。
青衣女子忽然笑了,她将茶水倒在地上,看着贴着泥的白色花瓣,笑的两靥生花。
她看着蔷薇公子光滑的过分的脸,笑道:
“你也是为了那个东西?”
蔷薇公子替地上的花瓣心疼。
它被人摘了,投进沸水,又倒到地上,是那么的可怜。
“你不也一样?”
蔷薇公子冷着脸反问,他已经不再掩饰心里的怒气。
没有人可以这样对他的花。
哪怕那个人再美。
“你若不走,恐怕走不了了。”
蔷薇公子不再掩饰怒气的时候,杀意自然也不再掩饰。
青衣女子拿着锦绣的盒子,看了一眼他,身子步入白色的蔷薇花圃中,淡淡隐去。
隐去之际,一只玉手掐上了一朵傲放的蔷薇花。
“找死!”
一身暴喝,竹苑中只剩摇摇椅,在那里吱呀吱呀的摇。
蔷薇公子已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