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说笑笑,转眼已到了蒋家村头。
胡生心中心潮澎湃,拉着董金平的手,大步迈进了村子。迎面便看见个人,觉着莫名熟悉。细看之下,便想起来。
“小二,还记得俺么?”
那人转过头来,将胡生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叫道:“胡大爷回来啦!”
原来这人正是十多年前柴掌柜店里的小二。这么多年,他虽是有所变化,但胡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当年胡生虽是有些讨厌这油腔滑舌的店小二,但不知怎的,如今见到却是倍感亲切。
那小二却撇下胡生,发足向着村中跑去,不住激动地大叫:“胡大爷回来啦!”“胡大爷回来啦!”
有人听到,跑出来,也跟着喊:“胡大爷回来啦!”
胡生纳闷:当初也没这么多人认得俺啊!
小二跑回来,拉着胡生向当年的小客店走去。路上,才告诉了胡生事情的经过。
原来,当年胡生去了“鬼魅竹林”,“小李子”也没能回来,大伙儿都声声叹息:“又一个有去无回的人!”大半个月后,龙镖头来到蒋家村,告诉了大伙儿。他在竹林中发现了个山洞和一个叫周刚恶贼的尸体。村民们这下明白啦,“鬼魅竹林”里原来并没有鬼,乃是这周刚在作祟!
“周刚死了?”胡生奇道。
“是啊,是龙镖头亲口说的,难道不是胡大爷和小李子杀的?”
原来,村民们听说是胡生和“小李子”拯救了他们,也把这故事越传越神,便将他俩奉敬如天神一般。
胡生叹口气,暗自琢磨:可惜董兄弟却没回来。可那恶贼周刚竟死了,难道他自己重伤之下竟被自己的毒针毒发身死了?俺和龙大福乃是莫逆之交,俺深知他的性儿,这种事,他绝不会胡说。嗯......我得亲自去问他!
“小二,柴掌柜呢?”
“啊,你说老柴,他早走啦。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说着奔出门去。
“小二你干吗去?”胡生还待细问,但他早跑得没影了。
想来他定是叫人来招待自己了。
“金平,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说着拉着董金平奔出来。
“现在?不跟他们告别吗?”
“来不及了!”说着已出了村子,直奔“鬼魅竹林”。
这一回,倒不似十年前。
两人急急走着,施展轻功,不到一个时辰,两人便已快到了“鬼魅竹林”。
董金平快步奔进了竹林。
“这林子真有这么可怕?”
胡生笑笑。
“古大伯,这里边儿好凉快呀!”
胡生也发觉,在这盛夏之日,竹林里却透不进一丝阳光,真是个避暑乘凉的宝地!
“走,金平!俺带你去见你爹爹!”
“在哪儿呢?”胡生挠挠头,“俺记得......是了!”
说着领董金平到了竹林边一片空地上。
“就是这儿!”
只见地上有一块隆起的坟墓,上面插着块已有些微微发黄的竹片,上边儿刻着歪歪扭扭的“董兄弟之坟”五字。
董金平看到,不觉热泪盈眶,对着董莫当的坟墓拜了三拜。胡生也激动得对董莫当的坟墓对拜。就像当年他两个义结金兰时一般。
胡生从包袱里摸出三个馒头,又捡了只竹筒,从一个小酒葫芦中倒出杯酒。
“董兄弟,当初俺俩义结金兰,却没有甚么好酒好菜,颇为遗憾。俺本想给你买点好酒,却遭人袭击。俺和金平只得提前出行。俺虽是按照你的遗嘱,将金平孩儿抚养长大,可俺晚了一步,没见着你的媳妇儿,那本《点物成兵大法》也不知所踪......俺真不中用,真不中用!”说着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董兄弟,你在那边安心,俺和金平要走啦,俺们还会再回来看你的!”
说着热泪盈眶。
两人要走近竹林深处时,胡生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这不对劲儿,不对劲儿!”
“怎么了?”董金平问道。
“你看,金平。董兄弟已入土十余年了,墓边杂草缺菜这么点儿,定时被谁给清理过。对!有人来过这儿!”
“难道说......”董金平声音有些发颤,“有人动过我爹爹的墓穴?”
“不会!”胡生摇摇头。
墓边的一草一木他都还记得,就连那块竹片摆放的位置,也没有动过的可能!
“当务之急,俺们得先去乘龙镖局,找到龙镖头!”
这鬼魅竹林可不是名不虚传,这毛竹竹海却一眼望不到头,走到里边那更是仿佛无边无际。两人走走停停,却不知外边时日。
胡生道:“金平,如今俺们在这暗无天日的竹林中行走,也不知是甚么时辰。俺教了你这么许多年的轻功,嘿嘿,也该瞧瞧成效了。”
那董金平果然聪明,便即明白,冲胡生点点头,便迅速窜上了只毛竹。
只见董金平踩着个竹枝,轻轻一蹬,便抱着竹竿望上窜了丈许。董金平虽然爬树经验颇多,可这毛竹竹竿光溜溜的,即便有些落脚之处,却都是些细小枝杈,承不住一人之力,不能停留。毛竹长得极快,十年不见,有些竹子甚至长了十数丈来也是未知。越往上爬,竹竿便越细,越危险。
是以胡生教董金平来爬,要知道,虽说胡生功力深上许多,但胡生尚未痊愈,再者说,毛竹本来就较其他竹子更细上一分,要想爬上顶端,更是没多大把握。
而董金平即使出现意外,以自己现今能力,尽可保他无恙。
看着敏捷的董金平,胡生笑了,同时也长舒一口气。
董金平爬了那竹十分七八,渐渐有些吃力。低头望望下边儿,不觉天旋地转,便要摔将下来。
董金平想想古大伯,想想爹爹妈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咬牙便窜了上去。
已经爬到了顶,董金平用腿紧紧绞住竹竿,勉强睁开眼,只见日已西斜。
“古大伯,我下来啦!”他冲下面大叫一声,一溜烟便顺着竹竿溜下来。
脚还未着地,一双大手便稳稳托住了他的背。
“金平,没受伤吧?”
董金平跳下地来,翻个跟斗。
“放心吧,古大伯,我没事儿!”
胡生这才放心,问道:“怎么样,看到了么?”
“嗯!”董金平用力点点头,“已近黄昏了!”
胡生叹口气:“看来,今日只得在竹林中过夜了!”
自从董莫当死了,又见到董金平,胡生也没喝多少酒。他也不用些甚么,直接抱着酒坛子大喝一通,就如十多年前一样。多年未曾沾酒,不多时便已喝得大醉,把酒坛子歪在一边,倒地而睡。
董金平见了,也躺下去。
“这些天我和古大伯一直在赶路,都没歇过,总算该好好睡一觉啦!”说罢伸个懒腰,使劲儿打了个哈欠,便欲睡去。
身子还没躺实,耳边便传来阵幽幽的奇怪声音。
当初胡生自破了这怪声之谜,寻找源头,便也就当个笑话,并不在意。是以这一节始终未曾与董金平讲起。
董金平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到这怪声,多少也会害怕。董金平自是不知,欲待睡去,不曾想那声音久久回荡在耳畔,挥之不去。
“这甚么竹林,不会真的有鬼罢?”董金平紧张的久久不能入睡,连忙坐起来。
“古大伯,快醒醒!”董金平试图摇醒胡生。
可胡生早已喝得大醉。
“这声音......”董金平提一口气,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
董金平到底还是董金平,也不枉他学到蓬莱玄门正宗,不愧能与岳爷子嗣结交!小小年纪,多少有些他爹爹的胆识。
董金平的好奇心胜胡生百倍,虽是年幼,却也是一步步顶着慢慢黑夜,朝着那幽冥山洞寻去。
那怪声却似与他作对,渐渐平息了。
“滴答!”“滴答!”
万籁俱寂,只听得有水滴从层层竹叶中滴落。
“下雨了?这竹林遮得白天阳光透不进来半点儿,晚上却还漏雨。真是的,把我背上衣衫都打湿了!”说着把外衫脱下来拧了拧再穿上。
不多时,一阵悠悠扬扬的凄厉笛声便传来,勾人心魂。
“古大伯,你听,谁在吹笛呐!”
可胡生只翻个身,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董金平大喊一声:“是谁?”
却无人回答。
那笛声却是越发凌冽,直直催得董金平再也经不住诱惑,向着那笛声寻去。
不多时,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便展现在了董金平的眼前。
董金平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甚么端倪。
董金平实在不耐烦了,什么也看不出,那山洞倒有些渗人。他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小兄弟......”
正当董金平犹豫之际,一支棍子悄无声息已抵上他的后背。
董金平本就害怕,这是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两条腿却抖个不停,他也不敢溜走,只好一动不动,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了似的。
一盏茶时分,他便一直定格在这个姿势上。
“站着不动做甚么,哈哈,转过身子来,看看我这天下第一大恶人!”
既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天下第一大恶人”了,他说的话自己自然不能不遵从。董金平便慢慢转过身来。
可这竹林里实在是太黑了,董金平甚么也看不清。只觉着这人的眼里虽是一副凶恶的样子,却也掩不过眼底那道慈祥的眼波。
“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恶人啊......”董金平自言自语。
那人听见,却急起来。
“我说你这个小娃娃!我就是天下第一大恶人,就是!信不信你把我惹到了,我把你耳朵咬下来!”
董金平暗暗好笑:那有非说自己是恶人的!我遇到的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这人居然和我开玩笑,要知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能说得过我董金平呢!
便道:“我才不怕!我才是天下第一小恶人呢!怎么,你不怕我?”
董金平最爱学人说话,那人听得,哈哈大笑。
“有意思,哈哈,有意思!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小娃娃!你很聪明,我从你和你那甚么大伯进这竹林时就看出来了!哈哈!别人都叫我老疯子,今天我却遇见你这个小疯子!唉,我倒是很想跟你会会!今日我就大人有大量,放了你这娃娃,让你们走!哈哈,不过,我还会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的,你逃不出我的手心!哈哈!”
董金平寻思:这人看起来不疯,却胡言乱语,定是装的。却只怕这老疯子还真有点儿本事,眼见古大伯有伤,不然要他好看!
原来,董金平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武林人士,既不知人世险恶,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便以为天上地下就是他古大伯最厉害。
那人说走就走,只见他身法好快,霎时间便走得无影无踪。
董金平长舒一口气,谁知那人的声音却久久传来:“别想告诉别人,否则......哈哈!”
董金平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他刚才露这一手,分明是来威慑自己,意思是,即便是胡生知道,也难逃此劫!
董金平什么也看不见,更找不回去。他坐在洞口,身子缩成一团,抱住双腿,瑟瑟发抖......
天,终于亮了。
虽然竹林内还是阴沉沉的一片。但和昨晚一比,显是亮了些许。至少董金平是这么觉着的。
胡生这才醒来,一翻身坐起来,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
胡生打量打量四周,唯不见了董金平。
他失声叫道:“不好!”
他猛抽自己两个耳光,连连骂道:“俺早知醉酒误事,却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如今金平孩儿丢了,可如何是好,如何能与董兄弟交待呀!这么大个竹林,他能跑哪儿去?”
胡生停下来,深知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仔细端详,递上并无脚印。要知道毛竹竹叶落得厉害,长年累月,地上便积起厚厚的一层。如何能寻得着踪迹?
胡生叹口气,便决定硬生生地寻找。走走也比坐着强嘛!
日前那小二虽是亲口道来周刚已死,但自己却还是不放心。不想昨日见到董兄弟,什么都不管,只顾大醉一通,果真便出了事!
“只怕没事才好。”胡生喃喃道。
他像只没头苍蝇,在竹林里漫无目的的跑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也就多添几分懊恼。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这幽冥山洞。
“怎么来到这里?”胡生自言自语。
这幽冥山洞的地处极其隐秘,在密密麻麻的竹林中更是难以找到。胡生虽然来过,要真找,却也难办。这世上大概记得这山洞位置的,便只有周刚和董莫当两人罢!可惜,他们都死在了这竹林之中。
“来都来了,去看看罢!”胡生走到洞口前。
他眼一瞪,惊喜交加。
那洞口坐着,蜷缩成一团的,却不是董金平是谁?
“金平!可苦了你也!”胡生大叫着奔过去。
董金平也看见了胡生,眼中闪过一束光。大喊着:“古大伯!”
胡生扶起董金平,问:“金平,你是如何找着这儿来的?”
董金平指指山洞,道:“我听见......”
胡生明白了,连忙紧紧抱住董金平,道:“都怨大伯没告诉你这山洞的事!都怨大伯醉酒误事!要不是天可怜见,俺今生还有缘再见到金平孩儿吗?俺不如死了好!”
“大伯......”董金平也紧紧抱住胡生的肩。
董金平见大伯这般为自己难过,心想着这事情还是不告诉胡生——他也不愿再惹他伤心了。
经过这一夜,这伯侄俩的心,走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