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斑
易弱水轻松笑道:“小鼻涕虫妹妹,你这么小就急着寻婆家,说出去不怕外人笑话?”
——易小叛两三岁的时候,因为胃口不好,只长得癞猫儿似的又黑又瘦又小又丑(至于后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那是另外一码事),天一转凉,两条稀黄鼻涕老挂在脸上。天长日久,易铁山渐有发现,每每拿“小鼻涕虫”唤她寻开心。偏小丫头人小性子犟,容不得别人揭短,常常气得不行,乃至红脸瞪眼跺脚抹眼泪。愈是如此,易铁山越发来兴,越觉好玩,越叫个不休。后来,易小翀、易小翞、易弱水如是效仿,常把个小千金损得灰头土脸,无地自容,不亦乐乎。
长辈耍弄无可奈何,平辈戏弄岂能容忍!易小叛杏眼圆睁,拔刀相逼道:“咄,再那样叫,看我剐了你!我再问一遍,你打算娶云箩呢,还是娶我?”
易弱水哭笑不得道:“小叛,别逗了,强扭的瓜儿不甜,感情的事哪能一厢情愿呢?”
“哼,还说感情呢?咱俩从光脚丫、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是一二十年的感情,你认识她(云箩)才几天呀!你们男人都花心,得陇望蜀、拈花惹草,她(云箩)哪一点儿比我好?不就是有个当国王的老娘吗?过日子还是合得来、对脾气的好,我对你知冷知热,一百个温柔、二百个体贴、三百个……她能跟我比吗?我能为你去死,她能吗?别好赖不分,把宝玉当石头,把珍珠当绿豆,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妹妹,谁对我好我心里有数,你说不说我都知道。”
易小叛听话不听音,自以为是道:“就是嘛,我对你好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你娶我那是你的福分。我盘算好了,叫云箩嫁给小翀哥,水蝴蝶嫁给小翞哥,把他们撵到芊芷国去,一个当国王一个当驸马——不,裙马……呃,好像没这官名,那就当宰辅、相国、将军、上卿……反正是大官。咱俩呢,易家大院就够了,良田千倾,骡马成群,不缺吃不少穿,潇潇洒洒、快快乐乐做个富家翁,大家各有所得、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多美!”——这位富家千金大白天也会说梦话。
易弱水“扑嗤”笑道:“你怪会点鸳鸯谱呢!这是你一厢情愿,云箩公主愿不愿意嫁给小翀、水蝴蝶愿不愿意嫁给小翞那可是没准儿的事。”
“事在人为,本姑娘有的是手段,你就等着瞧好吧!”易小叛信心满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云箩公主难以接受师父猝然离世的凄景,独坐静室,黯然神伤。
房门开了,水蝴蝶进来。水蝴蝶掩好门,关切的口吻道:“我的公主殿下,你还有心思发呆哪?”
“……?”云箩公主一愣。
“难道你不觉得冷落?你纡尊降贵,餐风宿露,万里迢迢过来找他,他对你冷水慢打晾在一边不管不问,天天跟那个小丫头片子黏在一起,你可是堂堂的一国公主啊!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不过去,你倒能坐得住,我真佩服你的大将风度!……”
不用问,“他”就是易弱水,“那小丫头片子”就是易小叛。云箩公主有些吃重,怔然无语,良久乃道:“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亲近一点儿也很正常,我总不能硬插一杠子吧?!”
水蝴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他俩说是兄妹,可没有血缘关系,听说易铁山还许了婚约,姐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别叫煮熟的鸭子弄飞了!”
“那、那有啥好法子呢?”云箩当局者迷,一时无计可施。
恰在这时,“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及开门,一阵香风扑面——易小叛打外边进来!易小叛满面春风,颇有意味道:“哟,公主殿下、裙主殿下都在呀!有道是‘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大白天把门关恁严实干嘛?”
水蝴蝶笑颜以对道:“看来妹妹还不明实情——这地儿既非王宫大内,又非朱门大户,野狗野猫多的是,关门总比不关好啊!”
易小叛隐有尴尬之色,笑而掩饰道:“是么?我怎么没瞧见野猫野狗活动呢?不过呢,小心没有错。本姑娘是来传话的——弱水哥说有要事相商,烦请公主殿下屈驾去仙人洞一趟。”
“当真是大将军,好大的架子哟!才几天啊,就忘了大将军是谁封的了啦!易弱水叫公主殿下过去,究竟要商量啥事?他为啥不能亲自过来?”水蝴蝶逼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裙主殿下冰雪聪明,你猜呢!”易小叛暧昧一笑,屁股一扭轻飘飘离去。
望易小叛远去,水蝴蝶撇嘴道:“哼,瞧她那股神气劲儿,地上快装不下了。姐,她眼里哪有你这个公主?可得想法儿摆治摆治她,叫她尝尝目空一切的苦头!”“妹妹,别说啦,我心里乱得很。”云箩边说边走。水蝴蝶道:“姐姐,当心这鬼丫头玩啥花样儿——走,我陪你去。”
二人联袂行至仙人洞口。云箩犹豫片刻道:“妹妹,还是我一个人进去吧!——弱水哥约的是我,你进去多有不便。”水蝴蝶似乎预感到什么,进言道:“姐姐,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儿不对头,弱水有事叫旁人捎话,是不是有点儿蹊跷?”云箩道:“妹妹多虑了,小叛还是个孩子,再说俺俩无怨无仇,她犯得着害我吗?”
云箩举步进洞,行走约十余步,突然,洞顶扑棱棱乱响。惊悸仰望,只见一群蝙蝠惊乱疾飞,惶惶往外奔逃。噼噼啪啪一阵“雨点”随之狂泻而下,正打在脸上。云箩并没多想,掏帕子揩去“水珠”。
水蝴蝶心存警惕,抢步进来,问道:“姐姐,怎么回事?”云箩从容道:“没事,一群蝙蝠,怪吓人的。”
至洞中敞亮处,却见红烛高烧,通明一片,石桌石凳石塌乃至被褥茶具文房四宝俱全,只是不见约见之人——易弱水。未几,易弱水、易小叛至。正欲责问,易弱水异样的目光打量道:“云箩,你的脸怎么啦?”云箩愕然一愣。水蝴蝶这才留意:啊,云箩公主的花容月貌哪儿去了?!……
云箩拿铜镜一照,“啊!”大声尖叫,“砰——”,铜镜失手落地……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云箩公主脸上一下子长满铜钱大小的枯叶斑,看去红一块黄一块白一块,花里呼哨,怪诞奇丑!何以致此,无从知晓。
容貌对于红粉佳丽来说,那是比命根子还重要啊!云箩公主发疯了似的东一头西一头乱撞——准确一点儿是寻找。寻找什么?水呀!
终于在溶洞的叉洞口找到一泓细流,云箩掬水洗呀洗呀想把脸上的赘物洗下来,可拿镜子一照,那些枯叶斑依然鲜活顽强,愈加不知所措,急得掩面大哭起来。
易弱水抚慰道:“云箩,别哭,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呜呜呜呜,弱水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早起洗脸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谁想到一下子长了这么多难看的斑?我都这么丑了,你还要我吗?呜呜呜……”云箩扑到易弱水怀里双肩抖动,嘤嘤啜泣。易弱水宽慰道:“放心吧,我会跟从前一样待你的。”
易小叛远远静观,眼仁含笑,嘴角上翘,很是怡然自得。如此细微表情焉能躲过有心人的锐眼。水蝴蝶轻拍易小叛肩膀,话中有话道:“小叛姑娘,这出戏好看么?”
“嗯,戏?什么戏啊?……”易小叛怔道。
“大小姐,年轻轻的可别充糊涂。易弱水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得到,可你的手段是不是阴毒点儿?!”水蝴蝶目光如剑,逼视道。
“你说什么呢?这事可不能瞎胡说?”易小叛虽说目光闪烁飘游,说话倒很硬气。
“瞎胡说?!哼,别装得跟没事人似的,我问你,云箩公主是不是你害的?”
“不、不、不,我跟云箩无怨无仇,还是好朋友呢,我干嘛要害她?”
“哼,事到如今还想狡辩!本姑娘眼里可不揉沙子,谁好谁坏谁忠谁奸我大眼一瞅就能瞧个八九不离十,说!云箩脸上的花斑到底是咋回事?”
欲知易小叛何以自辩,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