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里横
易小翀疑问道:“砖头,你没听错吧?——那贼人真的自称‘南剑’?”
“真的,不会错。”
易小翀沉吟片刻道:“早先想找找不到,想拿拿不着,没想到这一回老小子上门来投!早知如此,哪用跑断腿满世界乱找!有道是‘贼不走空’,倪天行有备而来,以多胜少;弱水只身追敌,凶多吉少——走!看看去。”
易小翞不紧不慢道:“要是真有凶险,等赶过去,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弱水福大命大造化大,江南西域一行,恁多劫难都安然无恙,这一回也不会有事的。”
舒彤道:“到这时候了,是吉是凶是死是活怕是已见分晓。眼下要紧是派人分头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要说也是,嫩毛孩子不知深浅,倪天行恁厉害,又是好几个人,怎么能只身追贼,棋胜不顾家呢?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照常理,该叫上恁兄弟俩才对啊!”
“是啊!该叫不叫,该吭不吭,这就叫哑巴捉驴——闷逮!”易小翞嘴里冷不丁冒出一句。
舒彤接腔道:“叫我看,弱水这哥儿跟咱不一样,心里做事,嘴上不说,就一闷葫芦。有道是‘没利不早起’,他一个外人,撇开恁俩,独自行动,会不会有啥弯弯心思?”
听闻此言,易小翀、易小翞皆愣,脸呈疑容。易小翀道:“弱水兄弟只是拿贼心切,冒失一点儿,能有啥心思?”
“哼!这哥儿人小鬼大,肚子里净转轴。别怪老家员人老嘴碎,有句话我窝在肚里憋得慌,想说又怕恁哥俩多心,搭了气力不落人,不说又怕对不住老爷一片厚恩,对不住少爷一番厚爱……”似乎鼓足莫大的勇气,舒彤吭吭哧哧表白道。
易小翞急道:“有话只管说,你黏糊个啥?!”
“大少爷、二少爷,我觉得易弱水不地道、有外心!”那舒彤老腰一拔,真个儿一吐为快!
这老头怎么放这么一炮?莫不是魔症又犯了?易小翀、易小翞面面相觑。
那舒彤丝毫不带魔症的样子,一把攥住易小翀的袖子,毅然决然道:“二位少爷,走!请随老家员见识一下啥叫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听说过这词,只是没见过景。猎奇欲陡生,二兄弟随舒彤出了蓉院(易家大院院名),七拐八弯,朝聚仙阁而来。
聚仙阁是易家大院、本庄乃至本府最高的建筑,高九层,专为登高望远、求仙问道、品茗赏月而建,平时无人光顾。主仆三人扶梯而上,登临七楼便止。舒彤悄嘱二兄弟切勿喧哗。二人遵嘱禁声。轻轻推窗而望,绿意如染、浓荫如盖的绒花树随之映入眼目。舒彤低声提醒道:“喏,少爷请看。”
顺手指方向眺望,只见枝桠之上有一鸟巢。细观之,巢中静卧三只毛嫩嫩、肉囡囡、没出飞的黄嘴雏鸟。奇怪,一窝雏儿怎么不一般大!那只大的足有馒头大,两只小的却只有鸡蛋大,且羽(翼)毛色纹理迥异。
同是一窝鸟儿,一同孵化,一同喂食,怎么长得快慢不一样呢?莫非鸟妈妈偏心眼儿,同生不同养,有亲有后,厚此薄彼?二兄弟观之,内心疑问连连。
这时,母鸟打食归来。奇怪,那大雏鸟居然比母鸟个头还大——鸟界也有如此“啃老”巨婴?
见有吃食,三只嗷嗷待哺的雏鸟迫不及待伸长脖子,张开黄澄澄的小嘴,乍着翅儿唧喳不停。母鸟吐哺投喂,个儿大的劲大强亮,吃得快,抢得多,两只小雏鸟唧唧唧争抢竟没轮到一嘴。亏那母鸟勤劳,乐喂不疲,如是往返若干趟,待大雏鸟饱食而卧,两只可怜的小雏鸟才得着吃食。待喂食毕,母鸟振翅飞去。
舒彤饶有兴趣介绍道:“二位少爷都看到了吧?这就叫鸠占鹊巢!鸠鸟是最阴损的鸟,它把蛋偷偷下到别的鸟的窝里,叫别人(鸟)替它抱窝育崽当冤大头,它在一边儿偷着乐。少爷请看,好戏还在后头呢!”
哦,原来那只大雏鸟是“别人家的孩子”,怪不得与两个“亲生儿”模样不一样呢!这老母鸟真是冤孙,竟傻傻看不出来!
约莫一柱香工夫,鸟巢里骚动开来。吃饱睡足了的大雏鸟养足精神,一点儿也不安生,尖利的喙一会儿啄这个,一会儿叼那个,无情折磨两个“小弟弟”“小妹妹”。两只可怜的小雏鸟全无抵抗能力,只有干挨的份儿,叽叽乱叫,抖作一团。
许久,一只小雏鸟打熬不过,从巢穴蹿将出去,“吧嗒”落地,正叫一只小花猫撞见,捕而食之,成了美味。
剩下那只小雏鸟更不好过。“大哥哥”连挤连拱,攒劲将小雏鸟背起来,挪到巢边,抬高身子,而后猛一抖身。于是乎,那只可怜的小雏鸟被抛将出去,“吧嗒”落地,又为猫食。大雏鸟挤走两个碍事碍眼的赘物,心安理得眯起了小觉。
见此情景,二兄弟肺都气炸了,脏话粗话冲口而出。“这厮占别人(鸟)的窝,还叫人家断子绝孙,真可恶!拿竹竿戳了它!”易小翞立说立行;易小翀亦操镖在手。未及措置,却叫舒彤一把拉住。“少爷,你们还有心思管鸟事,还是先管人事吧——咱家眼下就有一只大鸠鸟正虎视眈眈呢!”
嗯,此话怎讲?!易小翀、易小翞登时愣住。
“大少爷、二少爷,‘树大根多,人老话多’,不是老家员嘴碎,有些话我不能不说、不得不说啊!易家大院可是几辈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祖业啊!万一、万一换了主儿,子子孙孙不骂咱是败家子儿才怪呢!”那舒彤老脸枯皱得跟干姜皮差不多。
易小翞心里半烦,打断道:“大早起净说丧气话,你烦不烦——闭上你的乌鸦嘴!”
然那舒彤两片大嘴像撑开口子的破布鞋,絮叨不休道:“大少爷、二少爷,老爷他、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该说第一个取倪天行首级、夺回麒麟刀的人是易家大院接管人这样欠考虑的话啊!他弱水不过是易家收养的孤儿而已,来历不明,身份不清,连是谁的种都不知道,他有啥资格当易家大院的接管人?恁哥俩想想看,易弱水是啥角儿?芊芷国的盖九翱怎么样,人称‘铁手遮西天’,够精明吧?眼眨毛都是空的,恁精明的人居然斗不过他,你说这小子鬼不鬼?他在芊芷国贵为大将军,放着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不享偏要万里迢迢跑到中原来,这里边是不是有点儿花花?”
“咦,老管家,你平时不出三门四户,咋知道恁多事呢?”易小翞疑问道。
“他(易弱水)要不往外谝,谁知道啊?”
易小翀内心吃重起来:父亲一时头脑发热许诺“接管人”的话,怎么能给个棒槌就当针(真)呢?这事岂能胡乱嚷嚷?难道指着悠悠众口施压不成?……易小翀心里老大不快,一下子堵了个大疙瘩。
可别小瞧这句话,那可是“一句顶一万句”,易小翀看法陡变,对易弱水一应好感冰消大半。然疑问尚存,易小翀问道:“老管家,你说弱水有花哨心思?我不信——弱水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嘻!‘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别叫假象唬弄了!谁眉头上都没錾字,这浪荡哥儿表面上斯斯文文跟个猫儿似的,可骨子里是啥你知道啵?”
“……?”易小翀、易小翞连连瞪眼,不知眼前明眼人又将出何惊人之语。
“二位少爷可曾留心过——他回头瞧人从来是头动,而身子不动……”舒彤眼里闪出幽幽的光芒,叫人心里一个劲儿发紧。
“不就是扭头看人吗?这有啥讲究?”易小翞不以为然。
“二少爷,亏你师出名门,难道不懂相术?此乃异相,名曰‘狼顾’,司马懿即为此相。相家云:狼顾之人,必有反骨。这野羔子天生一副狼顾相,他不是人,是一头狼!天知道这野羔子是哪家大姑娘生的,他早晚是易家大院的司马懿!”一席话只说得二兄弟心尖子乱颤。
正所谓“但有是非人,必有是非事”。欲知短长,且看下回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