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之后,徐三终于开口:“你为什么杀了林十二?”
晓寒笑的温柔而又甜蜜,好像一只温柔甜蜜的小狐狸:
“因为他们要杀你,所以我杀了他们。他们本就杀不了你,所以活着也没什么用处。”
徐三微微一怔,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我当然是要杀你的。”晓寒的笑容依旧甜蜜:“只不过不是这次。”
“这次不是?”
“不是。”晓寒轻抚着悬在腰上的弯刀,微笑着道:“要杀你的话,我总得提前做些准备。”
徐三哑然:“杀人还需要准备?”
百里春水插嘴道:“要知道,杀人本就不是一件需要准备的事情。”
“当然要做些准备。”晓寒认真的道:
“我要杀你的话,总得要翻翻黄历,挑一个好日子,然后再斋戒三天,沐浴焚香,祈祷完之后,再换一身新衣服。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可以杀你。”
徐三忍不住笑出声:“这样杀人,未免也太麻烦了一些。”
晓寒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这样的确是麻烦了些,不过我却不得不这样做。”
“为什么?”
晓寒的眼中泛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光彩:“因为尊敬,既是对刀的尊敬,也是对你的尊敬。”
做为一个刀客,刀不止是杀人的工具,是刀客的延伸,更是一种崇高的信仰。
而一个好的对手,无论是对于刀客本身,或是对于他的刀而言,同样也是值得尊敬的。
这不止是一种尊敬,更是一种信仰:
――对刀的信仰。
虔诚的信仰。
这实在是一种美好而珍贵的品质,一个人若是能拥有这一项品质,那他做什么都比别人要容易成功一些。
只可惜拥有这样品质的人并不多。
徐三的眼神也泛起了一丝像晓寒一样的奇异光辉,他虽然不常使刀,但他却被晓寒这种对刀的虔诚信仰所深深的打动。
“我只希望一件事。”徐三的神色肃穆,肃穆的好像庙里供奉着的神像。
“什么?”
徐三抬头望着楼上的客房:缓缓地道:“我只希望你沐浴的时间不要太长,因为等女人洗澡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晓寒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拖延的女人。”
“如果有一天你也要杀我的话。”百里春水轻轻的抚摸着手指上的硬茧,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你可以直接省略沐浴这个过程,因为我的耐心比徐三还要差。”
“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那我什么都不会准备。”晓寒冷笑着看着百里春水:
“毕竟杀你本就不是一件需要准备的事情。”
百里春水冷笑着盯着晓寒,他的刀已在手。
做为一个刀客,晓寒的话实在是对他的一种蔑视和侮辱。
更何况他是百里春水。
天下第二飞刀的百里春水。
出道十载,他还没有输过。
那些曾经蔑视他,羞辱他的人,如今都已安静的闭上了嘴,永远都无法再开口。
死人当然是无法开口的!
他们都死在他的刀下!
他的手已经在颤抖,不住的颤抖。
攥着飞刀的手指已经泛白,条条的青筋也已经泛出。
一股热气正堵在他的咽喉。
但他却没有出手。
只因他已经见过那把刀。
那把青青的弯刀。
那把两百年来无人能破的弯刀。
那把名叫:“绿杨烟外晓寒轻”的刀。
“绿杨烟外晓寒轻”,这本是一句多么清新而又唯美的诗句。
青青绿柳,轻摆曼舞,轻烟袅袅,雾似轻纱。
好似早春的清凉,又好像情人的呢喃。
但这清新和雅致所代表的,却是这世上最可怖的凶器,最诡谲的武功。
青青的刀光,好似闪电霹雳,在惊雷一瞬间划破长空,顷刻之间便夺去了人的生命。
那些原本鲜活而又生动的存在,在那一霎那的光辉过后,便成为一片沉沉的死寂。
永远不会复苏的死寂。
温柔和残暴,雅致和魔力,都诡异而又奇迹般的交织在这把刀上。
相比之下,自己手里所握着的,不过只是一块软弱无用的废铁片。
这让他感到恐惧。
前所未有的恐惧。
即便是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都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的背早已湿透,胃里不知是有什么可恶的东西,正在不住的上下翻腾。
若不是凭着最后一丝意志,那些酸腐粘稠的液体,只怕早已喷涌而出。
但晓寒却毫不在意。
她早已发现了百里春水的异常,也发现了他竭力隐藏的杀意。
但她知道,他绝不会出手。
没有必胜的把握,他绝不会出手!
更何况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把握。
所以她依旧很是悠闲,悠闲的好像是坐在花草弥香的庭院中一般。
“你猜我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为什么?”
晓寒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自然是别人告诉我的。”
徐三撇撇嘴道:“是谁告诉你的?”
晓寒眨眨眼:“自然就是告诉我的那个人咯。”
这个回答简洁且准确,但却没有用。
若说它唯一的用处,那就是激怒提问的那个人。
但徐三并没有生气,不光没有生气,而且连一点要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他就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静静的看着这狡猾的女子。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晓寒轻轻的摆弄着自己的发梢,狡黠的看着徐三。
徐三的双唇紧闭,只是静静的盯着晓寒。
“你们来这里找一个人,对不对。”
徐三还是不说话,但他的瞳孔已经猛地收缩。
“你们要找的人,叫红袖,是烛影摇红的坊主,对不对。”
徐三紧紧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怎么知道?”
晓寒伸个懒腰:“当然是别人告诉我的。”
徐三道:“是谁告诉你的?”
晓寒眨巴眨巴眼:“当然是红袖本人咯。”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徐三的意料。
他想了无数个可能,却偏偏没有想到这一种。
“你们也不必去找她。”晓寒缓缓的站起身来:“因为她根本不在这里。”
这偏远又荒凉的小镇,本是凤栖梧纸条上所指出的所在。
从金陵赶到这里,也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她在哪里?”
晓寒莞尔一笑,笑的狡猾又甜蜜:“你若是想知道的话,明天不妨到城外十里铺的废屋,我会在那里等你。”
徐三也站起身来:“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晓寒轻轻的舔舔嘴唇:“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去。”
说罢便起身走到门外。
月亮就那么静静的挂在树梢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悄悄的挂在屋檐上。
今天的月亮很圆,月光很亮,但依然照不清他的脸。
因为他整张脸都包裹在漆黑的面巾之下。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不光他的脸,就连他的整个身体都包裹在漆黑的夜行衣里。
他已在这高挑的屋檐下挂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是个贼。
他并不常做贼,但这次他不得不做。
他的身形健硕,他的四肢灵巧,他的双手干燥而有力,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
能在这光滑的屋檐上挂一个时辰,他的双手的力量自然非常人所能及。
他的轻功很高超,身手也很灵巧,就连影子也被他隐藏的很好。
便是再善于攀缘的狸猫,也比不上他一分一毫。
他确信他要偷取的东西就在屋内,他也相信东西的主人早已熟睡。
那个人什么都好,只是过于好酒贪杯。
酒的确是解忧消愁的佳酿,但也能让人昏沉嗜睡。
更何况他还在里面加了些东西。
一些迷药。
那并不是什么昂贵而又神秘的药,但却足以让一头四百斤的公牛昏睡八个时辰。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即便已经有迷药做保证,但他依旧很小心。
他一向是个很小心的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可以活到现在。
一切都在缓慢而顺利的进行着。
原本紧闭着的窗户已经打开。
他灵巧的身躯也已经悄悄的进入了屋内。
他的呼吸轻微而缓慢,他的动作也同样缓慢。
他已经找遍了这间房中所有可能的地方,就连最细小的角落也没有放过。
他要找的东西并不大,但也并不小。
这不过是一间临时投宿的客房,他们不过只在这里呆一晚上。
那么要找到这样一个物件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地方没有查找,那就是那个酣睡着的人的身上。
那个人睡的很沉,伴随着嘈杂的鼾声,胸膛一下一下的起伏着。
这时便是拿一把利斧砍下他的头颅,他也绝不会有半点知觉。
他已经在他身旁。
他谨慎的控制者自己的呼吸,轻轻的抬起了手臂。
就在他缓缓的伸出手,准备去探寻的时候,他发现一双眼睛正在笑着看着他。
眼睛怎么会笑。
但这眼睛的确在笑。
微笑。
亲切的微笑。
眼睛主人的鼾声还在继续,而他的人却早已苏醒。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退!
他慢的时候很慢,但快起来的时候,也绝对比任何人都快!
在眨两次眼的功夫里,他已经快速的从地上弹起,箭一般的窜出了这危险的客房。消失在漆黑的阴影里。
“我该说他聪明呢?还是说他愚蠢。”
那原本躺着的人,缓缓的站起身,走到窗前。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准确的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
他的眉毛很浓,虽然算不上英挺,但也绝不寡淡。
他的鼻子也算不上高,但也算不上太低。
他的嘴唇略有一丝厚,但绝不是臃肿的肥厚。
最有代表性的应该是他的眼睛,虽然不大,但却锐利无比,好似天空中翱翔的猎鹰。
他的眼睛并不总是有神的,现在却很亮,亮的好似夜里的星星。
这是一张平凡的脸。
这是徐三的脸。
徐三看着消失的黑影,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掩上了窗。
十里铺离这小镇并不远。
所以辰时出发的徐三他们,未到巳时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们虽然已经到了,但晓寒却并不在这里。
除了他们四个,这里已经找不到第五个活着的东西。
无论是人,或是动物。
这里已经没有人烟。
这本就是个荒村。
这村子里的房屋大都已经倒塌,没有倒塌的屋子上也都长满了杂草。
原本穿村而过的溪流也早已干涸,只剩下腐臭的烂泥静静的躺在河沟里,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息。
唐婉儿看着这残败破旧的荒村,道:“这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破旧的村子。”
徐三叹了口气,道:“但她所说的的确是这里。”
唐蓝撇撇嘴,道:“在这里找一间废屋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怎么不容易。”徐三一本正经的道:“这里每一间屋子,都是我所见过的屋子中最破的。”
唐蓝冷笑:“那你说,我们要找的是哪一间?”
徐三微笑着指向远处的一间茅屋,脸上充满了自信:“这一间。”
唐婉儿转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看起来的确应该是这一间。”说罢又拍拍徐三的肩头:“我第一次发现你的眼睛这么好使。”
徐三微笑:“我的眼睛在白天一向很好使。”
唐婉儿略带一丝疑惑:“白天好使,那晚上呢?”
徐三叹了口气,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晚上我简直就是个瞎子。”
这间屋子和别的屋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它的屋顶。
它的屋顶和别的屋顶一样残破,它的屋顶的杂草也和别的屋顶的杂草一样茂盛。
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它的屋顶上有烟。
炊烟。
烧饭的炊烟。
有炊烟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
一个女子正端坐在屋前的柳树下的石几旁。
石几上摆放着一端古拙的砚台,一方古墨,还有一摞纸。
砚是斧柯山的端砚,墨是黄山的烟墨,纸是泾县的宣纸。
她的手中握着一支笔。
她在写字。
她的字写的很慢,仿佛每一笔都要花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写出。
写完一笔之后,便停下来,认真的端详着,揣摩着。
等到确定这一笔已经完全无误之后,她便再次提起手中的笔,继续奋力的书写下一个笔划。
徐三他们就静静的站在篱笆外,看着这写字的女子。
她虽然是个女子,但她并不是晓寒。
晓寒还只是个年轻的少女,但这女子却已是个妇人。
她的皮肤已没有那么光滑细腻,她的眼角也已有了细密的皱纹。
相比少女的天真和青春,她显得丰韵而温柔。
虽然她带着荊枝做成的发钗,穿着打着补丁的布裙,但却依旧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优雅和从容。
那么她是不是红袖?
统领整个烛影摇红的红袖。
她已经看见了他们。
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就那么静静的站在篱笆外,静静的看着她写字。
“几位,快请进来。”
她起身拉开篱笆门。
徐三他们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