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看着锦盒里蜷缩扭曲的双手,沉着声道:“是谁杀了他?”
饺子摆弄着耳边的秀发,轻声道:“血雨天尊。”
徐三愣住,抬起头盯着站在一旁的赵钱孙。
赵钱孙的胖脸上冷汗密布:“不是我。”
饺子淡淡的道:“当然不是你。”
徐三紧盯着饺子:“到底是谁?”
饺子道:“一个死人。”
徐三耐着性子:“死人怎么可能杀人?”
饺子道:“死人当然不可以杀人,只不过杀死百里春水的是一个很特别的死人。”
徐三道:“哪里特别?”
饺子冷笑着看着唐婉儿,道:“像红袖一样特别。”
唐婉儿就是红袖,所有人都知道红袖已经死了,但唐婉儿还好好的活在人世间。
徐三道:“你是说,杀死百里春水的,是一个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的人。”
饺子轻轻的叹了口气:“他不光死了,而且是死在我的手上。”然后她又道:“我刺了他一刀。”
徐三不由的愣住。
他的心里已经冒出了一个答案,但他立马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死在你手上的人并不少。”
饺子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二百三十四个,一百五十七个男人,七十七个女人,其中有十六个孩童,二十九个老人。”
徐三紧闭着嘴,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饺子伸出柔软又白嫩的小手,轻轻的拉住徐三的手:“你已经有了答案。”
徐三双眼紧闭,声音也变得颤抖:“我没有!”
饺子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徐三,眼里充满了悲悯和怜惜。
徐三的喉头一紧:“他是我亲手收殓的。”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无论是武当,还是少林,龟息闭气的功夫都算不上什么不传之秘。”饺子轻轻的抚摸着徐三的手,柔声道:
“夹在腋下的铁球足以让你摸不到脉搏,至于心跳,凭借唐门的秘药和高深的内功,停止个一时半刻也完全不是问题。”
徐三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
他的双手不住的在颤抖,他的双眼也已经变得通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饺子的声音温和而轻柔:“这世间只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
徐三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在哪里?”
饺子道:“他就在这里。”
在她说话的同时,她的双眼也正紧盯着站在角落里的黑衣人。
黑衣人冷笑,伸手扯下蒙在脸上的面巾。
徐三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张面容他实在太过熟悉。
不光徐三愣住,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愣住。
唐小时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刀,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诧异。
唐婉儿牙关紧咬,握刀的手忍不住在颤抖。
惊惶,讶异,骇怪,不解,怨恨……
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聚集到一起,聚集在唐婉儿的脸上。
赵钱孙已经瘫坐在地上,裤子的前面和后面都已经变得潮湿不已,骚臭的气味就那么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只有唐蓝,静静的站在那人的身边,脸上带着得意又甜蜜的微笑。
赵钱孙的全身都已经湿透,湿的好像刚从湖水里钻出一般:
“你没有死?”
“我若是死了,那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又是谁?”
赵钱孙已经愣住。
徐三的嘴里苦涩的好像被塞了两大把黄莲:“真的是他?”
饺子道:“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是刺了他一刀,并没有杀他。”
“你莫要忘了,我是张进酒,要杀死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进酒轻蔑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赵钱孙,冷笑着道:“你实在是一条好用的狗,但并不是一条忠心的狗。”
赵钱孙喘息的好似一头愤怒的公牛,但这愤怒在张进酒面前也不过只是哀嚎。
无力的,绝望的哀嚎。
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刺杀张进酒的命令是他亲自下的。
但死去多时的张进酒现在就好端端的站在他的面前。
更何况他在自己身边潜藏了这么久,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他现在只觉得绝望,绝望的简直要晕过去。
张进酒冷冷的看着赵钱孙,道:“赵权是你的兄弟。”
赵钱孙道:“是。”
张进酒道:“你说他一个人去酆都做客,是不是会觉得孤单?”
赵钱孙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是。”
张进酒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去陪陪他,这样他才不会觉得孤单。”
赵钱孙道:“我去,我现在就去。”
赵权果然已经不会觉得孤单――有他血亲的兄弟赵钱孙陪着,就绝不会感到孤单!
徐三死死的盯着站在屋中的张进酒,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的额头上也已经有青筋鼓起。
张进酒看着愤怒又痛苦的徐三,微笑着道:“你实在是个好朋友。”
徐三并不说话,只是依旧紧紧的盯着张进酒。
张进酒道:“如果不是你,这一切又怎么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徐三的声音嘶哑:“告诉我。”
张进酒依旧微笑着:“什么?”
徐三牙关紧咬:“真相。”
张进酒笑笑,道:“真相就在你的眼前。”
唐蓝笑着走到张进酒的身边,挽住他的手臂,开口道:“徐三先生毕竟是你的好友,他对于你遇刺身亡的事情一直都很悲痛。”
张进酒道:“是,他不光悲痛,而且他还一直在追寻幕后的真凶。”
唐蓝看着徐三,媚笑着道:“胡不归劝过你,他劝你不要追查这件事情。”
饺子道:“可是他不光没有听劝,反而发誓一定要找出真凶。”
张进酒道:“他当然不会听劝,我也知道他绝不会听劝。毕竟死的那个人是我。”
唐蓝道:“你早就知道?”
张进酒道:“我当然知道,毕竟我是他的朋友,对他的性格实在是再了解不过。”
唐蓝道:“他也的确很厉害,既厉害,又聪明。”
张进酒踢了一脚操刀鬼的尸体,冷笑着道:“他若是不聪明,又怎么能够帮我们除掉那些不听话的人。”
唐蓝道:“至少不会再有人能阻碍我接手烛影摇红,也没有人能再挑战你在血雨门的绝对权威。”
饺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些不听话的人都已经死了,死在了徐三先生的手上。”
张进酒道:“更何况他还帮我们找到了《凤凰血册》。”
唐蓝道:“可是《凤凰血册》并不在他身上,百里春水已经搜过。”
张进酒道:“百里春水就是再搜一百遍,他也绝不会有任何发现。”
唐蓝道:“为什么?”
张进酒笑的很是得意:“因为《凤凰血册》本就不在徐三身上。”
唐蓝略有一丝疑惑:“那在哪里?”
张进酒笑着道:“这是个很容易想明白的事情。”
唐蓝摇摇头:“我不明白。”
张进酒道:“《凤凰血册》是个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东西当然在重要的人身上。”说罢便转过身,微笑着看着站在对面的唐婉儿。
对于徐三而言,最重要的人自然就是唐婉儿。
唐婉儿苦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陈旧发黄的簿册。
唐蓝道:“这实在是件很容易想到的事情,为什么我没有想到。”
张进酒道:“只因你是个女人,而不是个男人。”
唐蓝道:“百里春水也是个男人,可是他为什么也没有想到?”
张进酒道:“只因为徐三当时表现的太过于坦诚,而百里春水当时又太过于紧张恐惧。更何况他就是想到,恐怕也不会去搜。”
唐婉儿冷冷的道:“至少他还是一个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
张进酒撇撇嘴:“所以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徐三缓缓的站起身,紧盯着张进酒,一个字一个字道:“你为什么杀了他?”
张进酒转过身看着徐三,笑的很是惬意:“因为他想要杀我,可是他做不到,所以他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徐三道:“是你指使他去偷《凤凰血册》?”
张进酒道:“我并没有强迫他,更何况他一直都想要得到《凤凰血册》。”
徐三道:“哦?”
张进酒忍不住咳嗽一声,道:“他以为得到《凤凰血册》,就可以制造出凤凰血。有了凤凰血,他就可以战胜我。”
徐三道:“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唐蓝微笑着道:“因为他不能说。”
张进酒微笑着道:“更何况他还有个始齔的胞妹,一直留在血雨门做客。”
唐蓝道:“那小姑娘长的实在是很漂亮。”
张进酒道:“不错,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童。就那么死了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唐蓝看着张进酒,柔声道:“所以他只好一个人独自去找你。”
张进酒道:“他是个好哥哥。”
唐蓝道:“好人通常都活不长。”
徐三盯着唐蓝,冷冷的道:“那你又是谁?”
唐蓝微笑:“我是唐蓝,是蜀中唐门的弃女,是唐门叛徒唐川的女儿,也是张进酒的妻子。”
徐三看着张进酒,冷冷的道:“那么杀死温娇和胡二先生他们的,是不是你?”
张进酒大笑:“我也是想帮你一把,毕竟他们活着也没什么用。”
徐三闭上了嘴。
张进酒道:“我想你现在已经想明白。”
徐三点头:“是。”
张进酒微笑着道:“那你也一定明白一个道理。”
徐三道:“什么道理?”
张进酒道:“一个人若是知道很多的秘密,那么他一定活不长。”
徐三点点头:“是。”
张进酒道:“你现在知道的秘密已经不少。”
徐三道:“不错,已经不少。”
张进酒轻轻的咳嗽一声,微笑着道:“虽然你曾经杀了我的胞弟,但我仍然愿意给你一次机会。”
徐三微微一怔:“我什么时候杀了你的弟弟?”
张进酒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悲痛,仿佛提及的只不过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你还记不记得张义,张大麻子张义。”
徐三苦笑着点头:“原来是他。”
张进酒道:“可我仍然愿意给你选择的机会。”
徐三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已经做过选择。”
张进酒微微一怔,随即点头:“不错,雨花石问你的时候,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徐三道:“我做出的选择,一般都很难改变。”
张进酒道:“那你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徐三苦笑:“可是我只喜欢大床,不喜欢棺材。”
张进酒道:“那你就应该再想一想,好好的想一想,毕竟你只有一个人。”
唐婉儿冷冷的看着张进酒:“两个人。”
张进酒冷笑:“我记得一开始你是想要杀了徐三的。”
唐婉儿点头:“是,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我不想杀他,那烛影摇红也不会接下这单生意。”
饺子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的道:“你不是徐三的情人?”
唐婉儿点头:“是。”
饺子不解的道:“那你为什么想杀了他?”
唐婉儿道:“为了报仇。”
饺子道:“为谁报仇?”
唐婉儿冷冷的道:“徐三。”
饺子看看站在身边的徐三,又看看站在对面的唐婉儿:“徐三不就在这里?”
唐婉儿道:“我说的是另一个徐三,‘杀人无算十字剑’的徐三,死在边城白马镇的徐三。然后她又走到徐三的身边,温柔的看着他:“在他盗取了唐门五千两黄金之后,本应该是带我一起走的。”
徐三嘴唇翕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婉儿道:“可是我并没有等到他,而是遇到了你,为了找到他,我便只好跟你一路到了边城白马镇。”
徐三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在和丰酒楼的时候……”
唐婉儿的声音轻柔,显得飘渺而遥远:“他本应该杀了你之后带我一起走的。”
徐三苦笑。
唐婉儿道:“可是他死了,死在了和丰酒楼,死在了你的剑下。”
徐三道:“所以你之所以指认我有那块红色的玉佩,也是因为他?”
唐婉儿凄然一笑:“是。我以为你真的坠崖死了,也以为你真的是血雨门的血杀使者。”
徐三道:“这一路上你有很多次机会。”
唐婉儿道:“可是我早已改变了主意。我也早已爱上了你。”
徐三又闭上了嘴。现在他终于已经明了一切,所有不可解释的事,在这一瞬间忽然都已变得很简单。
唐婉儿道:“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有几个人?”
唐小时微笑着拔下雨花石身上的长刀,笑着道:“我想应该是三个。”
饺子淡淡一笑:“也许应该是四个。”
残阳如血,徐三站在财神客栈的门口,眺望着远去的太阳。
那不止是太阳落下的方向,更是金陵凤凰台所在的方向,是他好友凤栖梧埋骨之地的方向。
唐婉儿就站在他的身后,静静的看着他。
唐小时早已离去,饺子也早已赶着马车离开了这淳朴又安宁的小镇。
那原本是赵钱孙来时乘坐的马车,马车宽大而又豪华,足够装下十具尸首。
“徐三……”
徐三并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是依旧注视着远处的落日。
“我对你的心思你已经知晓,更何况我们……”
一阵风吹过,一片树叶随着风的指引轻巧的从枝头落下,落到徐三的肩头。
徐三轻轻的拾起肩头的落叶,淡淡的道:
“天凉了,秋天要来了。”
(《血雨迷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