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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曾一日忘剑

  北宋闻名的伊川书院。隔着青藤蔓生的矮墙,有树叶青影摇曳、斑驳在石阶上,万木深深蔽、地境偏幽。书院里学生们的读书声朗朗,与室外动静相宜。书斋边有绿池翠竹,小园墙上挂有伏羲图三十六幅,齐整划一,东西南北四墙各有九张。示作四时四德,元亨利贞。或有读书的学生抱书来往于轩室之间,或有做活的弟子批麻砍柴,背着荆薪前往院边的场圃。

  绿池旁有一石碣,烟萝环绕,上面刻有书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正是远古羲皇上人之时,大道之下的乐天百姓所吟唱的《击壤歌》。

  邵雍听罢,赞道:“忘剑,此琴韵一曲江南神韵,格调古雅。你何处得知而来?”

  李忘剑痴痴道:“听曲而不知其人,可乎?我寻思作曲之人定是当世一女子,有此韵外之旨。”

  邵雍笑道:“何必如此痴情。此曲格高调古,只应天上有,怎么合是今人所做?不需多思量罢。”

  李忘剑道:“听曲而不识其人,可乎?不可,不可。”

  邵雍摇头笑他痴迷,转身去书院读书临摹。此时伊川书院是大儒历代相传,精义完善,名扬一时。邵雍指责兄弟今日废了功课,不传抄《孟子》。李忘剑道:“孔子之乐我已知,之喟然长叹我亦知也。圣人喜乐与我想通,凡读经书不拘泥字句而得圣人的浩然正气,还求何如?”邵雍笑道:“你只得孔子之乐而不知圣人之忧。不知这终日乾乾夕惕的颜色什么时候轮到你身上来?”李忘剑自嘲道:“我又不知道这文王是不是今世之女子,怕是日后相见怎么能生欢喜?”邵雍大笑:“可见汉儒以美人配贤臣,大谬也。”

  是夜,月色入户。南园青溪东流,只闻月光下琴声悠扬,李忘剑抱琴于林外溪旁,弹琴复长啸。邵雍隔林犹然望见他如痴如醉,不觉好笑自语道:“师父当年也曾如你这般模样过。”邵雍去墨池旁涤干墨水,卷好书卷,转身吹灭蜡烛,缓缓睡去。

  次日,大弟子储通随邵雍先是练武强身,问道:“二师父何在?”邵雍大笑道:“不必理会他。他昨日告诉我已得孔圣人闻琴与文王之道,天理尽通,不必再学问。量不过是白日做梦与周公相会罢。”储通详问,邵雍打断不理会。告诉他道:“下月我伊川书院有宴,有宾客盈门。好生准备着。”

  一日,李忘剑授艺课道:“太史公谓:孔夫子学鼓琴师襄,十日不进。孰能诵读?”众学生弟子即异口同声道:“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间,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

  李忘剑欣然道:“孔夫子学乐,旨在识其人也。我仅有琴一曲,也是十日得其术、数月得其数,半年才可识其人。这作曲之人虽是一女子,其琴心也似周公。”众弟子听见偷笑,回望储通。

  李忘剑瞪了他一眼,也不发怒,只管教授今日的课程,给书院学生们指认先秦乐器、古音乐谱,俄而忽然沾沾自喜道:“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此是无声之乐也。”

  李忘剑一会儿讲什么“礼云礼云……乐云乐云……”,一会儿念什么“无体之礼”“无声之乐,弟子们只听得不明所以,恍恍惚惚,或有瞌睡不断、或者面面相觑。那李忘剑却不理会众人,仍然兴致勃勃地读书吟咏,最后一捋胡须,神采奕奕道:“孔夫子之神理气味、格调声色,千载不穿,幸而当今又闻也。呵呵!”说罢即转身快步离去,不顾众人之大惑不解。

  下月书院人集,朝廷翰林院的博士、其他书院的儒生以及邵雍的故交庐山派、钱塘府使者都有前来。宴会不过是风雅门面,谈艺为主,顺便各读书人找机会显弄一下自己的学问。钱塘府客人谈到六经时总趁机讽刺一下“上国君子”翰林院人士,其中面色难堪,忿忿不平。客人开始只以为是江湖之外的书生故意挑拨在庙堂者,后来渐渐言辞甚是刻薄,不加节制,场面一度尴尬。

  翰林院私下问掌门邵雍,为何总有过节,自己并不识钱塘府的学人。邵雍也是奇怪,伊川书院是钱塘府的故交,也常参与朝廷的谈礼、修书,不曾知道为何两方这般抵触。邵雍向翰林院赔礼,将他们移居到大院子旁好生招待着。不料当夜那里就发了火烛,把马厩里的马惊得嘶鸣,有如战场一般,火势又趁时烧那放置衣物日常的家具,劈里啪啦,声势颇大,让屋子里的人心惊。储通等众弟子前来援救,才发现火势并不大,只是烧毁了些寻常用具。

  第二天,翰林院面责钱塘王府的人,骂他们半夜行强盗之事,有辱儒生的斯文。钱塘府先是拒口不认,后来见找到证据后又耍起无赖起来。翰林院人大怒,回朝后即修书指责钱塘王府荒废礼仪,上行下效,要求削减俸禄。后来钱塘王钱越亲自修书致歉于邵雍,说这次遣使是其弟兄所为,自己管束不当。邵雍知晓钱塘府兄弟素来不和睦,其弟钱喆权势过大,难以制约,让钱塘王警惕其弟野心。

  宴罢,一年已到六月暑期,邵雍与弟子整理好儒经后打算去拜访庐山派,弥补去年忙碌未能赴约之事。邵雍只遣储通等两三个弟子跟随,水路并行,一旬就到了庐山。且说弟子储通学经史子集最是聪颖,往往不拘泥磨蹭训诂而能直到经义,最得邵雍看重。又偏好武学,常常随二师父李忘剑同游至庐山求教天下南宗之武道。庐山广罗天下武学书籍,而学派却简约精深,如只透过一扇窗户只见日曦,所谓“牖中窥日”。

  庐山派三十年前掌门弘景上人大兴门户,儒道学问与内功修为超凡,世人皆知,弘景上人虽然是一代武学宗师,然而不愿让门派中人从此走上武林中,只是偃武修文,传习道法。故弘景上人只转述择录了一本《古今兵器谱注》让弟子强身健体罢,哪知这本书传遍世间,又有庐山派弟子曾惹事过,当时为江湖人津津乐道。弘景上人却始终隐居,少现身武林,也不曾教习弟子武功内功,只是以儒道学问为主。

  师父远游去和庐山派掌门攀谈言欢时,储通就去求教,读书于庐山白雨斋内。白雨斋由庐山派中长一辈弟子看管,叫作陶格竹。陶格竹时常在书斋读书,足不出户,自作笔记。格竹与庐山派现任祖师原是师兄弟,祖师是大弟子,恪尽职守。格竹当年年龄尚小,前任祖师弘景上人最喜他的天赋,常常带他在自己身边,让他替自己纠正武学经籍的谬误,又与他饮茶做饭,常常两人藏在瀑布后的竹林里一连数月不出。格竹与大师兄及兄弟交往不深,性情又孤高,于是师父仙逝后就自愿去看守着白雨斋做学问活。

  自打五代之后,赵匡胤席卷江南,南唐灭国后,自己便独自一人隐居在庐山上,注疏先师弘景上人的学问,一心求道。至今已经三十余春秋了。

  格竹抄着蝇头小楷,清秀又仓颉。书卷晕黄古香,映着黄昏余晖,舒适清新。储通在楼下轻轻敲了下白雨斋书楼的门,道:“伊川书院弟子求见。”陶格竹知道是他来了,就让他去客房稍后着。约摸半个钟头,格竹才从书楼里出来。

  储通长拜道:“长师兄别来无恙。”格竹道:“且安好。你要去白雨斋读书罢,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早晨再来。”储通谢毕,又问了几个疑问。格竹见他开窍,心思缜密,就乐意替他讲解了一番。

  第二日清晨微雨,储通一早做好礼仪就来到白雨斋。白雨斋背水而立,雨打风荷,甚是好听。陶格竹在楼下誊抄老子《道德经》,又与师父弘景上人的笔记作了对照,不觉晌午一过。午时,有女弟子送来午饭笑道:“长师兄,这一卷《白雨斋夜话》我看完记熟啦。”说罢在一旁痴痴停了半晌,呆若木鸡,也不干些什么。格竹道:“我可再拣一些风雅高趣的诗话、武林旧事你看看。”“那长师兄何时带我去竹林?”格竹面色难堪,早知道自己与当年南唐公主李亲霞曾回忆记录了一些风趣旧事,原来当年他与南唐公主共读的也是这本《白雨斋夜话》,公主后来在其中记下了一下传奇小说后才还给格竹,格竹也不晓得这事,顺手就把书给了师妹郭烟岚。郭烟岚笑道:“我答应师兄。只要带我去看看弘景上人喜居处那竹林瀑布,就不把这事情散漫出去。”格竹无奈,只能应允这事情。

  夜里,格竹与储通聊聊了旧,打听了伊川书院的情形。储通偶然提起今年来李忘剑师父沉迷一琴曲,按照音律与简谱都应该是唐以前的,可师父非要说是今日一女子所作,并疯癫地将自己比作孔夫子,女者为周公,何其疯癫。格竹笑道:“你可记得那琴曲,弹给我听听?”储通道:“略记得一些。”于是储通弹奏起来,格竹听罢,沉思一下道:“倒与我当年的琴曲有几分相似。不过我的琴曲是少年无知时谱出来的,唤作《鱼游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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