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上,面海而居有一所小院,清幽雅致,正是振兴的私宅,雨寒锦芳此刻正坐于厅堂饮茶。偏房卧室,园园正暗自伤怀,眼泪未干,振兴正从旁安慰:“园园还在生北公子的气?”
园园停止抽泣,委屈道:“其实,北雨寒并没有什么错,我姜园园岂会生他的气!我只是气……气她竟然破了誓言,还将鸩羽传给外人!”
振兴微笑,眼神中充满怜爱:“也许姜伯母此举另有深意,以园园之聪慧定能猜得一二,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罢了。我也曾听得江湖中人传说,神手鬼妹生来孤命,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又失女……由此可见她性情异于旁人也无可厚非,为何园园始终不能释怀呢?”
“那些都是她自找的,她命犯天煞又怎能怨得了旁人!”园园怒从心起,愤愤不平:“当初要不是沾染了她的晦气爹也不会死,我也不会天生发色诡异!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是她酷爱摆弄死人烂骨,是她违背伦理惹得天怒种下恶果!”
振兴摇摇头,语重心长:“那你可曾想过她为何破了誓言再收徒弟?”沉默半晌,园园恨恨道:“那只能说明她是一个浅薄的女人,一个食言而肥不懂廉耻的毒妇!”
“住口!”振兴不忍再听下去,怒道:“她怎么说也是你的生身之母,切不可如此恶语中伤!姜媚姑虽然与徒弟结为夫妇为世俗所不容,却也不至于到人人唾骂的地步,你身为子女又怎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园园怒气难平:“可是……她明明在爹灵前发过毒誓,此生倘若再收徒弟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你怎么还不明白?”振兴实在着急,叹息道:“他之所以违背誓言再收徒弟都是为了你啊!”
“荒谬!她收徒弟怎会与我相干?”园园不以为然,振兴长叹一声,缓缓道:“你也知道她与你父亲的感情有多么深厚,虽是阴阳隔阻却也不愿相离,若不然你负气离家她早就将你寻回,又何故只是托人四处打听?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再收徒弟,无非是想他代为行走江湖,伺机将你找回,其中缘由显而易见,为何你就偏偏想不通呢!”
园园听言沉默良久,支吾道:“就算……就算这样说得过去,那么她……将鸩羽传给北雨寒又怎么解释?鸩羽可是她和爹沥血练成,如此钟爱至极的宝贝又是爹留给我的遗物,她怎可如此不珍惜,轻易传给一个外人!”
振兴吸了口气,正色道:“嫂嫂无端亡故我兄长定然心扉痛彻,也想急于找出嫂子死因,便请你母亲出山勘验,你也知道她的个性,断然不会答应,于是,她只有将鸩羽传给北雨寒,由他代为行事。”
“可是——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园园半信半疑,振兴抿嘴一笑:“自然是北雨寒讲与我听的,而且我先前曾修书给兄长,他在信中所言与北雨寒所讲丝毫不差,姜伯母爱女之诚思女之切还望园园多多谅解呀!”
听到这里,园园泪眼婆娑道:“这些不会是你编来骗我的吧?”振兴轻合折扇,柔情道:“常道君子不言谎,振兴饱读圣贤之书,又怎敢相欺于人……更何况是所谓伊人。”园园羞红了脸,振兴顿觉唐突,打趣道:“园园且先休息片刻,我去看看银两是否准备妥当,毕竟边关吃紧,我能感受到北雨寒的如焚心境。”
此刻厅堂,雨寒正坐立难安,踱来踱去。锦芳关切道:“寒大哥,你没事吧?你跟那个姑娘在擂台上比武的时候我好担心……我在远处看她好像很凶的样子,几次都想上去帮你……”
雨寒停住脚步,正色道:“我没事,她是师父的女儿,只是一时想不开才会对我下杀手。”锦芳又惊又喜:“你说她是姜前辈的女儿?!怎么会……如此巧?”雨寒叹了一声:“世事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我从没想过师父还有个女儿,更料不到会在此处碰到,而且还帮助我们解决困难。”
锦芳莞尔一笑,附和道:“如此岂非甚妙,既解决了困难又帮姜前辈找回女儿。对了,方才你跟那个杨公子谈了许久,可有所收获?”雨寒也抿嘴一笑:“是啊,杨兄弟已经命众人四处收集银两,想必很快便有回音。但愿能速速解决燃眉之急,也好早日送园园回到师父身边,还要早日赶回大营去,毕竟雪岭那边仍旧是个隐患。”
锦芳欢喜得拍手称赞:“如此真是太好了,总算解决了一件大难题!这几日来一直都是愁眉不展,难得见你能够宽心一笑,不必过于忧虑战事,如今边关平和,临走时也曾嘱咐梁将军,一有什么动静立刻飞鸽传书,你自可安心啦。”
雨寒还是有些担心,忡忡道:“是啊,希望没事。对了,康哥说要送粮食过去,不知道怎么样了,小飞回汴梁查圣旨的事,希望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锦芳拉起雨寒的手,温存道:“这些都不用担心,你又不是信不过康哥的办事能力,小飞身为御前护卫,在汴梁乃至皇宫更是来去自如,再说又不是第一次单独行事,以他的武功和经验定然不会有事的!”
左右无聊,雨寒索性拉上锦芳到院子里转转,振兴的小院虽说不大,却也雅致,亭台楼榭,茶苑书斋一应俱全。远远望去,门口站着两人,看衣着应有振兴,二人便上前搭话,却见振兴满面忧心似有难处,仍赔笑道:“北公子来了,恕振兴怠慢,不能亲自到客厅奉茶。”雨寒回道:“客气了,我也是左右无事出来走走。”振兴接着道:“北公子尽管放心,我已经知会管家出去打点了,适才回报说已经汇集了三十万两白银正准备运往北方我军大营。”
雨寒惊道:“三十万!如此……真真是多谢了!”振兴一揖,笑道:“兄台客气了,大哥能把旭日令交给你足见其诚,再说边关有需,我等身为商人又怎可置身事外,我已吩咐下去,再筹备万旦米粮一同送往边关。”
闻听此言,雨寒直觉胸中澎湃,热泪几欲喷出,拜谢道:“商团大义之举足以留名青史,雨寒无以为报,但凡有所差遣,万死不辞!”振兴连忙扶起,缓缓道:“北公子本是贵客,诸多大事已够费心,实在不应该……北公子也知道,我旭日商团网点遍布天下,人多务杂,需要诸多心力监管打理。商团高层本有我兄弟三人,大哥隐居江南,大小事务交给李允处理;振兴不才,被委任总理中原、西部各郡。我二哥尹留洋精通舟船天象,总管海上运输事务,商团物流之所以口碑天下,也正是因我们水陆并行,方得送达及时,如今……”
说到此处,振兴叹了口气,背身过去。雨寒心里焦急,不停追问,振兴面带伤感,不忍说下去,那下人接话道:“今晨姜姑娘让老夫给二爷传话,说是又将有一批重货要走水路,谁知我到了海边却不见船队,只找到海上巡逻哨……”说话的正是茜叶古井村的清泉村长,他表情严肃,言语急促:“前日,海上突起风暴,雷雨过后尹二爷的船队在经过瘴目区域的时候不慎驶入雾灵湾。”
“瘴目区域?雾灵湾?”雨寒二人听得仔细,清泉接着道:“那海上天气自然迥异,二爷经验丰富技能娴熟,定能应付风暴。可是瘴目区的雾灵湾神秘非常,听说误入的船只没有能出来的……”
听到这里,雨寒思索了一会儿,凝重道:“这瘴目区、雾灵湾到底是什么地方?”振兴转过身来,伤感道:“瘴目区便是海上时常大雾弥漫的地方,据说那里终年是惨白笼罩天地,在此区域航行的船只极其容易迷失方向,雾灵湾是瘴目区的核心所在,听人传说那里灵异非常,会使罗盘失效,风向瞬转,再加上大雾弥漫……船若进去根本无法绕出来。”
雨寒大惊:“那……尹二爷岂不十分危险?!”振兴掩面摇头,痛苦道:“二哥一生专研行船海航之技术,没想到……没想到会葬身在那雾灵湾!”
“请杨总管放心,我会乘船去那个雾灵湾,一定救出尹二爷!”北雨寒信誓旦旦,仿佛已有了把握,其实锦芳心里明白,他只不过是想尽快还了这个人情。振兴闻言劝阻:“北公子切不可以身涉险,我已命十几个得力水手组成船队结伴前往瘴目区搜寻,你不能再贸然进入雾灵湾!二哥他平时最恨欠人情,就算死也不会让兄弟们为自己白白牺牲的!北公子有这份心振兴就已感激不尽。”
雨寒摇摇头:“既然雾灵湾那么神秘,进得去便出不来,只在附近搜寻能管什么用?我意已决!你们大可放心。”清泉村长叹了口气:“少年无畏倒也令人敬佩,可是也不必以性命做赌注,尹二爷深谙航海之道都已犯险,你一个小孩子怎可……不能再害你——”
振兴握紧了雨寒的手臂,激动道:“北少侠热血助人令振兴实为感动,但边关战事未平,你身为我军主帅擅离前线本已不妥,若是再有何差池……”
“宋军没有我照样能击溃敌军!更何况还有骁勇善战的梁将军,经验丰富的龙城小飞!”雨寒坚定道:“可晓旭只有一个二弟,杨总管也只有一个二哥。旭日商团帮我太多,更帮了大宋太多……褚晓旭已经没有了妻子,我不能再让他失去兄弟!雨寒一介草民,只不过是个爱舞刀弄剑的傻小子,少了我影响不了大局。”
说到这里,雨寒目露伤感:“更何况……我也没有亲人,无牵无挂。”却不知身后的锦芳早已泪流满面,再也忍不住,哭道:“那我呢?寒大哥,当我是什么?你若是出事了我怎么办?你口口声声要对我负责,难道都忘了吗?”雨寒握住她的手:“我并没有忘记,可尹二爷身陷险境,我不能不去救他!”
“所以你就打算丢下我独自前去吗?带我去。”锦芳略带乞求。雨寒咬紧了嘴唇:“我不可能让你涉险,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若是两天后我还没回来,你便去茜叶古井村与小飞汇合。”
锦芳拼命摇头:“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如果你在乎我的感受就不要丢下我,无论如何我都要在你身边!我知道没法劝你不要去,只希望你不要孤身犯险,我武功虽说不佳,但法术方面至少可以帮到你!”雨寒内心满是感动,他明白,越是这样,越不能心软,于是皱眉道:“我说了你还有要事在身,不可以——”
“我管不了许多!”锦芳哭吼着:“除了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更重要了!”二人情深意切,难舍难分,振兴清泉看在眼里,从旁规劝,奈何雨寒铁心已铸,只见他仰面朝天双目紧闭,摇头道:“也罢,就让我们患难与共!别哭了,你过来我有句话要跟你说。”言罢正要耳语,锦芳大喜过望,舒了口气,正当靠近的时候雨寒突然出手,迅速击中了她的后颈,锦芳登时昏倒在地。振兴大惊:“你……怎么可以?!”雨寒拱手道:“杨总管,拜托你替我照顾好锦芳。”
言罢将她抱回厢房交给侍女。振兴见他去意已决,事又紧急,便不再坚持,唯有派人安排坚固船只送他出海。这个时候园园推门进来,雨寒拱手道:“还请园园替我好好照顾锦芳。”园园没好气道:“我已经听说了,你这会儿学会关心了,早知如此当初该别出手那么重啊!”
雨寒知道莽撞了,奈何情急之下没了轻重,痛心道:“我……锦芳她性子刚烈,若不如此她定然不会罢休的,我……断然不能让她跟我涉险。”振兴摇摇头,眉头紧皱:“北公子确实过分了,容姑娘只是忧君心切,你着实不该将她打昏,既然明知雾灵湾九死一生,你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振兴以及二哥都还不起你这个人情,商团助你金银粮饷并不为图回报,你真的不必——再说,清泉叔已经加派人手去海上搜寻了,多你一人不多,少你一人也不少啊!”
雨寒顿了顿,斩钉截铁:“不必再说了,北雨寒岂能知恩不报,商团给我的不只是钱粮,还有希望,此战胜,我大宋疆土能够安然,关河可以宁定,我北雨寒一条贱命又何足道哉!既然说过了就一定会做到,尹二爷危在旦夕丝毫不能耽搁了,我现在就出发!”
言罢雨寒夺门而出,头也不回。振兴感慨不已:“壮士酬知己,大哥果然没有看错人,但愿天佑二哥、北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