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中九万家,高栋照通衢。舟车半天下,主客多欢娱。
——唐·杜甫《遣怀》
……
宋州城内横纵数十条街道交错,所到之处无不繁华至极,无数前朝诗人不吝留下诗篇誉,由此正是应了这宋州城繁荣昌盛的景象。
“糖人儿喽!”
“风筝哟~”
“包子嘞!哎客官您看,才刚出锅,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炊饼,热乎的炊饼……”
今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大街上吆喝之声不断,售卖簪花、绸缎布匹、胭脂的商贩比比皆是,张承风从小就没见过这等热闹景象,心中觉得无比新奇也夹带着一丝羞怯。
偶然行至一条大街,街的两旁一边摆着烤鸡烤鹅一边是肉包香煎,这两道美食名吃使得城南数条街巷香味扑鼻,过往买客络绎不绝,这香味传入张承风的鼻子里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他摸了摸布袋,猛然想起昨晚将大部分的银两都给了王大娘,如今只剩下几个小铜板,尴尬囊中羞涩,剩下的铜板买个鸡腿怕是都不够!也只好站在烤鸡摊前闻闻香味儿,任口水在嘴里翻江倒海。
烤鸡摊的摊主看到这么个脏兮兮的小孩儿站在自己摊前,连忙挥手驱赶:“哪来的要饭的,去去去!你往我这一站,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受到驱赶,张承风只好灰溜溜地逃开,对面的包子摊主看不过去,对着烤鸡摊主大喊道:“哎呀,你就不要驱赶他了!这契丹人刚走不久,像这样的苦命孩子多了去了,你赶也赶不完的!”
包子摊主随手抓起一个肉包,她冲着张承风招了招手,笑着喊道:“来来来!小伙子,婶婶给你个肉包子吃。”
两丈之外,张承风呆呆地望着包子摊主手中的肉包,他将口中刚刚分泌出来的唾沫狠狠咽下,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
包子摊主一愣,纳闷道:“嘿~还他娘的挺有骨气!!!”
……
不一会儿,张承风走到城南的一所大宅门前,这宅院高墙伫立足有三四个承风那么高,内外皆是由坚实的灰色砖瓦砌成。宅院的大门则使用上等的暗红色实木打造,门环是由黄铜浇铸而成的狻猊瑞兽,整体气派十足且不失低调。
他抬起头望向门上的匾额,上书:‘独孤府’三个描金大字。
眼见天色已临近傍晚,张承风上前“砰砰砰”三声叩响了独孤府的铜制门环,他心里微微胆怯,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静静等待着门内的回应。
不稍片刻,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从中探出来一个青年家丁的脑袋将张承风上下打量一番,他大声问道:“你是谁呀?哪里来的叫花子?”
张承风惊得肩膀一耸,赶忙从布袋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向家丁:“叨扰哥哥了,我……我不是叫花子,敢问这里可是独孤员外家的宅邸?我叫张承风,是我爹娘让我来找独孤伯父的。”
此时一扇大门完全敞开,家丁从中走出,他接过张承风手中的书信瞧了瞧,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脏兮兮的男孩,听见他的肚子叫个不停,鞋子上也破了个大洞,脸上还隐约挂着两道泪痕。
家丁心中生起怜悯之意,他嘴一咧,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那你在这等我,嗯……吃馒头吗?我这有馒头!”
张承风耷拉着脑袋回道:“谢谢哥哥,我不饿,有劳哥哥了。”
“那好,我去去就来!”
家丁说完关上大门奔着堂内跑去,张承风一个人站在外面辗转徘徊,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扇大门缓缓敞开,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黑色锦缎华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男子身材壮硕,下颏蓄着一缕手掌长短的胡须,他的眉宇间英气逼人,右手大拇指戴着一个硕大的碧玉扳指,腰间配戴着镶金白玉佩,俨然一副达官贵人之相。
中年男子弯腰问道:“你说你叫张承风?你可是从太康方向的张家村来?”
中年男子的嗓音略带粗犷,所以他有意地将自己的嗓音压低,张承风抬起头看了看中年男子的模样,立刻又耷拉下脑袋,慢慢地点了点头。
看见张承风这般模样,中年男子不禁眉头紧皱,他轻声说道:“孩子,我就是独孤夏,你的独孤伯父!此时天色不早了,先随伯父进去打理一番面貌再做计较!”
独孤夏说完,小心翼翼地将张承风抱起,大步向着正堂走去。
独孤府里虽不像王侯将相的大宅一般宏大奢华,却也不失一方富豪宅邸的气派。
院子里的中亭雕梁画栋,由鎏金打造的亭檐,亭檐的四角上还分别挂着一盏大红灯笼,亭子两侧并排立着两颗柳树,左侧还有一方小池塘,一旁的土地上栽满了各种鲜花,它们枝枝争香斗艳,看起来秀色可餐。
整个府宅上下正可谓是金木水火土一应俱全,这番景色佐着落日的余晖,张承风紧绷着的心弦也随着放松了许多。
独孤夏抱着他来到大堂前,招呼来府中丫鬟伙计帮他梳洗一番,再找来一套男童的衣鞋换上,此时的张承风虽然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但也总算干净了许多。
大堂的桌上晚饭都已经上得齐全,丫鬟带着梳洗好的张承风来到桌边,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各种珍馐佳肴,口水在嘴里不停地绕着圈圈。
独孤夏的身旁坐着一位美貌的年轻妇人,其生于幽州,姓秦名嫣。
……
早些年间,独孤夏曾随裴延春远赴上京临潢府参与和辽国签署《涿清之盟》,其内容准许契丹民族参与中原武林的江湖盛事及武林大会。
由此,辽东黑虎门与契丹密宗圣言寺等势力先后染指中原,‘龙象波若功’和‘圣慈圣悲大手印’等契丹绝学首次在中原众豪杰面前揭开神秘的面纱。
以此等条件换来的是以涿州和武清为界,辽国兵争和契丹人进入中原不得有意残害中原无辜百姓,然此盟约的遵守程度参差不齐,也致使此举多遭他人非议。
尘封已久的伤心往事,不提也罢。
那是个风花雪月的时节,春天的草木枝丫刚刚冒出第一茬骨朵,还未来得及绽开就迎来了初春的第一场大雪,独孤夏从上京临潢府返程宋州时途径幽燕之地,因大雪阻挡山路耽搁了行程,由此在客栈中偶然结识了唱曲儿的名伶秦嫣。
秦家祖上世代经营布匹生意,到如今被乱世刀兵所祸家道中落,亲人纷纷散到天下各处自讨生活,姻缘巧合作美,秦嫣自此就跟了独孤夏。
不知哪里修来的福份,独孤家仿佛有着福星的眷顾。这秦嫣虽是家门不幸,却生得聪明绝顶极善察言观色,作为独孤夏的贤内助,她将秦家布匹的生意经全盘搬到了独孤家,助独孤家的家业步步壮大。
……
秦嫣今年三十岁出头,身穿一袭淡黄色的锦缎衣袍,她挺着个大肚子,显然有身孕已久。
她看到张承风走来,紧忙说道:“承风快过来!我和你伯父都等你好久了,这里都是好吃的,快坐下来吃吧!”
独孤夏摊出双手示意承风放松些,他指着旁边的秦嫣,介绍道:“风儿不必拘谨,这是你的伯母,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尽管张承风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可肚子和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一只鸡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引得独孤夏夫妇二人哈哈大笑。
酒足饭饱后,独孤夏夫妇向张承风问起家中变故,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个遍,大雨滂沱,多数描述也都是含糊不清,只是过多地提到了两人的红色异兽锦袍和震起四周尘烟的霸道轻功。
张承风随手将座旁的布袋拿给独孤夏,在看过布袋里的东西后,独孤夏和一旁的秦嫣相视一眼不由地摸了摸胡子,表情显得忧心忡忡。
他无奈地叹道:“张阳青可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当年他和沈家姑娘携手退隐江湖,本以为能过上平静安稳的日子,真想不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看着眼前不断哽咽的承风,独孤夏夫妇二人也没再过多言语,见此时天色已晚,便吩咐下人领着张承风去厢房休息下了。
夏天的晚风掠过宋州城,一队巡街的士兵举着火把缓缓经过,家家户户陆续熄灭了油灯火烛,结束了一天的操劳进入梦乡。
战乱的年代,平静的夜晚,却有着难以平静的心和孤苦灵魂。
……
卧房中烛光微微闪动,独孤夏坐在桌子旁,右手握着一本从布袋中取出的古书。
这本古书残破不堪,黑字黄底,外形与普通的书籍无二,摸着倒像是兽皮质地,因此不至于年久风化,其书皮泛黄古旧,就连书名都难以辨清。
空空的布袋放在桌子中央,一旁还放着张家夫妇给他的一封书信,独孤夏满脸的愁容难以掩盖,他的右手微微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古书。
他低声道:“那帮人原来是在找这个……”
独孤夏历来都是从容不迫之人,此时正在榻边收拾被褥的秦嫣见独孤夏神情如此焦虑,便抻起脖子看了看其手中的古书。
她轻声问道:“奴家自从跟随了老爷还从未见过老爷如此心焦,咦?那是什么?”
“嘘……”
独孤夏示意秦嫣说话要小声些,他轻声小心地走至门前,透过窗纸向院外四周望了望,见院中四下安静无人,便安心地回过头看着秦嫣。
看见独孤夏行事如此谨慎,聪明的秦嫣也安静下来,她轻轻地坐到榻边,静闻独孤夏慢慢道出此古书的来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