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时愿相守时,不见寒鸦不见春。
树上寒鸦哀鸣,冷风自山腰吹来,在多个高峰间呼啸而过,终酿成一阵阵干哑的嘶吼。
曾经如同云雾仙境的山峦,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些常青树木还在苦苦硬撑着,寒冷季节的华山险峻巍峨,俨然一幅十足的悲壮画卷。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凌华坐在屋内的榻上闭目养神着,并未被敲门声影响分毫。宝剑‘枕云’依旧搭在腿边,八年的岁月流逝未曾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只是胡子长了许多。
屋外风声渐小,凌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进来吧!”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李锦小心翼翼地踏了进来,手上还攥着一封书信。
十九岁的李锦身高逾六尺,高高的鼻梁,秀眉大眼,身穿落雁峰藏蓝色的弟子衫,一头乌黑长发略卷,披在肩后,两鬓的刘海垂至脸颊两侧。
李锦一身生得玉树临风,然而此时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精气神,他略微犹豫着叫道:“师……师父……”
凌华缓缓睁开双眼,望向神情没落的李锦,轻声问道:“已经决定提前踏出此步了吗?”
只看李锦左手紧紧地捏着书信,更紧一些,再紧一些。直到书信出现明显的皱痕,两颗眼泪悄然从眼中滑落。
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哽咽着说道:“弟子……弟子困惑,心魔难除!放不下心中所念。”
凌华拂了拂胡须,摇着头说道:“你天资卓绝,仅用一年便可将本派剑法练至炉火纯青,却始终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不对!你只是在逃避磨难罢了。”
“弟子此去,难免不会有悖门派教诲,世间兵争,手段难有定论……”
李锦双唇紧咬,鼓起勇气将手中的书信递向凌华。凌华看着书信犹豫片刻,将其拆开看了一遍上面所写,辞行之词字字如刀般锋利。
他皱了皱眉,叹气道:“唉……你有想守护的东西,就不要怕做错事,免得失去了抱憾终生,不过要记住!一切当顺势而为,且不可强求!”
李锦的眼泪决堤而下,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教诲,弟子谨记在心!劳烦师父代我向掌门师伯道别。”
屋外风声啸啸,凌华缓缓闭上双眼,挥了挥手,示意“走吧!”
谢师父授业之恩,弟子拜别!!!”
李锦缓缓站起身来深深一拜,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关上门后泪水却一直没能止住。
此时从房内传出凌华淡淡的声音:玉隐!你要记住,往后行事需当无愧于心,江湖险恶,万事保重!”
李锦默默地点了点头,拿起门边的行囊和长剑转身欲走,刚转过身来,却见几十名华山弟子凑在一起,静静地望着他,众人眼里尽是不舍。
“真的决定要走了吗?”
此时张承风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李锦的面前,二人面对面站着,李锦个头要略微高出一点点。
抹了把眼泪,李锦强颜欢笑着点了点头,慢慢说道:“嗯!承风师弟,还记八年前,我们一起入门的时候,你那时候胆小害羞,时间真快啊,如今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了!”
李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把将其拥入怀中,这一瞬间,张承风的眼眶也跟着湿润起来,依依不舍之情在此时,被这个拥抱放大到了极点。
他日再相见,又不知是何年月。
“一路……多加珍重!”
“你也是!”
哽咽着说完,二人缓缓放开,李锦对承风笑了笑,随后把目光移向太华剑派的众兄弟姐妹们,他弯下腰深深一鞠躬,众人也纷纷挥手与其道别。
望着这些在漫长岁月里陪伴着自己的面孔,李锦此时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抱拳叹道:“这么多年,感谢兄弟姐妹们的关爱照顾,李锦因家中变故难解,提前出师下山,望各位此后多多保重!”
说罢,李锦转身欲走,才刚迈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真的要抛下我吗?也不跟我道别?”
李锦先是一愣,而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去,只见五六丈外,周璃孤零零从山门柱子后面走出,身上还背着整理好的行囊,手里握着随身的佩剑。
“你这是……”
周璃红着脸和眼眶,故作蛮横地说道:“我已经跟师父请辞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你……你可愿意带上我!?”
略一犹豫,李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伸出右手应道:“……嗯,我们……一起走吧!”
此时含情脉脉,不负余生,周璃会心一笑,快步上前紧紧地握紧李锦的右手,二人回过头来向众师兄弟道别后,开心地向着山下走去。
望着远去的李锦和周璃,张承风此时心中颇多感慨,有不舍,也为他们能够不离不弃而感到开心。
尘世有话谨言弃,执手不忘莫相离。
……
送走了李锦和周璃,张承风回到云台观中,刚踏入大门,心里便有一丝孤独感突兀地冒了出来,他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玉信师弟,你说我可怎么办呐!!”
思索间,突然一个声音把张承风吓了一大跳,他定睛一看,竟是玉敬一个人在角落的石阶上坐着,手里还握着一根干枯的树枝,在地上胡乱地画着圈圈。
玉敬见张承风惊颤,便有气无力地问道:“我吓了你一跳吧?我果然没有存在感,哼哼哼哼~”
他假做哭泣状,看着更却像是在撒娇,不但有些假,更有些恶心,张承风表情无奈地看着他,心中暗道:“这货怎么在这?!”
心里说着,脸上还是得笑脸相迎,他试探着问道:“啊啊……玉敬师兄,你怎么在这?”
玉敬撇下手里的树枝,托着腮帮回道:“师弟,今天李锦和周璃都下山了,我心中烦闷,想找你谈谈心。”
张承风一笑,在玉敬身旁的石阶上坐下,轻轻说道:“哦!师兄原来是舍不得他们俩啊……”
这句话还未说完,就被玉敬一口否定:“不!不是舍不得他俩,太华剑派的每个弟子都会有下山历练的那一天。”
如此便是奇怪,张承风不解地问道:“那又是为何?”
此时刮来两阵寒风卷走了地上的枯树枝,玉敬望着滚走的树枝,整个人如同着了魔一般,每日他在门中都是大大咧咧的,想不到如今也会有心事。
他先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唉,我打小就是个孤儿,师兄弟们都觉得我傻傻的,其实也挺好,掌门师伯也说过,让他人开心,也是一种修行!”
整整八年过去了,张承风还是第一次听到玉敬说起自己的身世,也从未见他哭过,当说他到‘孤儿’二字时,张承风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师兄,竟一时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见张承风一时语塞,玉敬撅着嘴继续说道:“按理说我早就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可我下山能去哪呢?又没有人能陪我,跟李锦比,我真是太失败了!”
他很坚强,他相貌平平,他武功更是平平,平日里又不思进取,但人品和性格都很好,在人堆里,他总是像个开心果一样,在派内比武时,他总是给师兄弟们兜底。
稍加思索,张承风忽然露出微笑,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玉敬师兄,我陪你下山!”
听到此话,玉敬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张承风,眼中净是喜悦与惊讶。
“真……真的!!?”
“真的!师兄!”
玉敬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右脸蛋,感觉疼,心中断定这不是梦,屁股顿时从石阶上弹射而起,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承风说道:“就这么说定喽!可不能反悔哦!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哦!哈哈哈哈哈哈~”
他嘴上不断地重复着,身体缓缓挪到门前,见张承风刚要抬起手说些什么,也不等他开口,整个人赶紧撒开腿跑了出去,生怕他反悔。
望着跑远的玉敬,张承风笑着摇了摇头,只好放下刚伸起的手,自言自语道:“我还不知道,我能去哪呢。”
……
天色傍晚,云台观四周荒凉无声,张承风站在大殿的门前抬头望去,当年被自己打坏的殿门上,修补的痕迹至今仍在。
他苦笑了一下,推开殿门,从怀中取出八年前金大成母亲交给自己的金锁拿出,将其轻轻放在台上。
“这一晃而过,八年了!”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起三柱香,在老君像前虔诚三拜,刚将手中的香火插到香炉之中,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突兀地叫喊声,听这声音枯哑无力,应是个年纪很大的老爷爷。
“有……有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