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本草没有回太平山庄的新居,而是去了余家村的老宅。他没有从大门开门而入,而是直接从路边跃西墙而入。落地的一刹那,王本草发现院中竟赫然立着一人,身披灰色斗篷,面带人皮面具,正是多年来一直偷偷指导他习武那位神秘前辈高人!
王本草躬身抱拳,低声道:“见过前辈。”
那人径直走进老宅客厅,道:“进屋说话。”
王本草跟着进了屋,愧道:“老宅已空,没有茶水,还望前辈见谅。”
那人道:“不必客气。我问你,今天去逍遥馆干什么去了?”
王本草一愣,试探道:“晚辈的些许小事,前辈也关心吗?”
“哼哼!”那人干笑一声,“让我猜猜。你这几日相亲,觉得自己的钱不太够用,所以去找教主理论,却被痛批一顿。”
王本草道:“痛批倒没有,但教主确实生气了,还指桑骂槐般地训了我一顿。”
“哦。”那人没有多说,又问,“相亲之事如何?”
王本草想了想,道:“没意思。”
那人又点了点头,目光望向门外的天空,若有所思,沉声道:“上次打赌,教主可曾在十日之内找你问《通天拳谱》的事?”
王本草汗颜道:“前辈记性真好,晚辈还以为,您早把那个赌约忘了。”
那人一声冷笑,道:“背吧。”
王本草一愣,犹豫道:“前辈让我在此处背诵《利论》全书?”
那人道:“这儿十分清静,你这会儿又没什么事情,岂非正合适?是你背不下来,还是不想认账啊?”
“都不是!”王本草其实一直在等这位前辈的再次莅临,包括这次回到老宅,心中也是隐隐有所期待,因为太平山庄防守严密,这位前辈一直不曾现身,王本草只好让自己在前辈方便现身的地方晃悠着。
“利者,人之所欲也,曰名,曰财,曰食色,曰奇巧,曰智识……”王本草声音平和,一口气将几万言的《利论》背了下来。
那人听完,眼露喜色,点头道:“不错,我心甚慰,得奖励你一下。”
王本草以为前辈要传什么新的武功,一颗心狂跳,却听那人道:“你猜猜我是谁。不论对错,我都告诉你答案。”
王本草有些愕然,随即面露喜色,想了想,道:“前辈既有《通天拳谱》在手,年纪又这么大了,又不可能是教主或左右护法,也不可能是封长老或吴长老或是他们的子侄,那只能是其余六位长老中的一位,如果他们严守教规,没有把秘笈外传的话。”
“嗯,有道理。”那人点了点头,又问,“再使劲猜一猜?”
王本草挠头道:“其余六位长老,我只认得王长老,但您肯定不会是他,他一向与我家作对,而且声音也不对。您一定是其他五位长老中的一位,以前与我家有不浅的交情,只是我不认识他们,所以实在猜不出来。”
那人叹了口气,听起来有些失望。王本草等着前辈揭晓答案,却见那人缓缓脱下灰色罩袍,揭下人皮面具,冷冷地看着自己。
随着那人揭下面具,王本草的嘴越张越大,双眼满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孩子,永远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任何事情,都得用心思量,才有可能找到真相。”那人恢复了本来面貌,连声音也变得尖细,竟是王本草的二爷爷王长老!
王本草怔了许久,颤声道:“原来,这么多年,一直是您在暗中指点我!”
王长老惨然一笑:“你爹娘都不在了,除了我,谁还会真的在乎你、爱惜你呢?”
“那您为什么从来也不跟我说话,也不关心我,甚至还故意与我作对?”王本草记得太多有关这位二爷爷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包括母亲的死,还有那次被他差点儿掐死。
“傻孙子,当然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啊!否则,你娘走后,你以为你能活得了几年?”王长老满眼慈爱,这让王本草有些不太适应,如在梦中。
王本草掐了一下大腿,清晰的痛感让他回过神来。他心中有无数疑问想问这位二爷爷,却最终问了这么一句:“那你今日为何又肯亮明身份?”
“因为我觉得如今的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自保。”王长老目光坚定。
王本草虽然觉得这话有道理,但仍有疑问:“那以前如果您公开地关心我,指点我,会给我带来危险吗?”
王长老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不用着急,我今天来,就是要让你知道自己的处境,进而寻找到自己的目标。”
“请您指教。”王本草躬身行礼。
对于王正义,王本草虽然心中有无数的怨恨,但对于那位8年来一直悄悄指点他习武与做人的神秘长者,却又充满了感激,特别是对方从来不图回报,这更令王本草万分敬重。
可当这两个完全不可能重合的人合为一体时,王本草经过一番挣扎,还是选择了尊重和相信,因为他实在是别无选择,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恶意,眼前难得的善意他必须抓住!
王长老见王本草到此时仍不肯叫自己一声“二爷爷”,只是以“您”相称,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们王家,是从你太爷爷开始加入幽冥教的。你太爷爷是青州人,从青州分坛的外门弟子一直做到了青州分坛的副坛主。后来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牺牲了,留下两个儿子,就是你爷爷和我。当时我们都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了,被破例收为教主亲传弟子。
“四十年前,我和你的爷爷一起下山执行任务,当时你爷爷已经生了你爹,他是三大使者的热门人选,却不料那次任务极其凶险,我们中了敌人的埋伏,突围之战十分惨烈。
”那一战,你爷爷力战身亡,我受伤被俘,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却没有吐露一点儿幽冥教的秘密。等教主率众救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成了废人一个,再也不能娶妻生子了。
“你爹就成了我们王家唯一的血脉。他和你一样,天赋极高,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想法很特别,时常口出惊人之语。二十年前,你的父亲王庆丰打破教中惯例,娶了一位姓金的外地女子,后来就生下了你。十八年前,又是一次执行任务,你的父亲……壮烈牺牲,留下了你娘和你在余家村相依为命。
“当时,教中许多长老和坛主都要杀了你们母子,但后来成为本教教主和左护法的龙啸海与张志翔坚决反对,所以上一代教主便犹豫了。为了保住我们王家最后的一点儿血脉,我悄悄去跪求申长老。
“申长老在教中的位分是最高的。我说动申长老去为你们母子求情,封教主终于放弃了原来斩草除根的想法,而是派人监视你的一言一行,一旦你娘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你对本教产生了怨恨,可先斩后奏。
“封教主去世的那年,你娘恰巧也去世了,龙教主继位以后,继续安排那家人家监视你。也就是从那年起,我升了长老,获得了阅读本教最高武学典籍的资格,两年后,我开始找你,把所有武功都传给了你。”
虽然王长老语调一直平稳,但王本草听到此时,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什么“封教主去世的那年,你娘恰巧也去世了”,分明是龙啸海带着张志翔和王正义逼死了母亲嘛!
他真想立刻质问王正义,却终于忍住了,改口问道:“您老的话里有漏洞。父亲既然是执行任务牺牲的,就算不是英雄,至少也不应该是罪人。封老鬼为什么想要斩草除根呢?”
“因为你的父亲一直宣扬幽冥教必须改头换面,否则大难不远了;而且,自己还动了离开幽冥教的心思。”王正义面色如常。
“那父亲的死,是不是也是中了封老鬼他们的阴谋?父亲到底是怎么牺牲的?”王本草立刻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王正义抚了抚光滑的下巴,摇头道:“这件事情,你暂时还是不知道的好。时机到了,我会让你知道真相的。你还是问点儿别的吧?”
王本草想了想,又道:“您说两任教主一直安排了一家人监视我,那家人是谁?”
王长老冷笑一声,道:“难道你还猜不出来吗?”
王本草只觉头脑一阵眩晕,“毕成”二字呼之欲出。是啊,毕坛主家是唯一的邻居,一直对他和母亲照顾有加,但这样的关系,也最便于监视。但他想起师姐对他的好,心中一痛,仍然不肯相信二爷爷的话。
王长老看着王本草的表情,淡淡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只是不肯相信。其实你可以反思一下过往,看看毕成一家到底是在照顾你,还是在监视你。你随便想几桩小事看看?”
王本草闻言,往事涌上心头。
刚开始决定不参加论剑堂的集体习武,改去泰山废道自行修炼的时候,毕成曾跟随过几次,后来改为毕雪剑和其弟毕清文轮流跟随,但只持续了两个月,便不再相陪。王本草当时以为是毕成担心他出事,现在看来,却是在监视他。
每天傍晚,毕家总会有一个人站在王家门口,等候他的归来,并询问当天的修行情况。他原以为是亲人间的关怀,如今想来,仍然是监视。
他又想到自己每次院子里闹出些动静,毕家人总会直接跃墙而入,他虽然感动,但有时也会觉得不舒服,只是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仍然是监视!还有……
王本草的眼泪已经迷住了双眼,颤抖的身体已经无法继续站立。
王本草颓然坐倒,凝望着王长老,颤声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毕伯伯是爱我的,师姐也是爱我的!”
王长老道:“毕成接受任务监视你们母子的时候,我也在场,所以这事儿差不了。但与你相邻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对你产生了感情,这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我才疑惑,为何毕成一家要去苏州,难道龙教主决定不再监视你了?还是毕成不愿意再继续监视你了?”
王本草没有理会王长老这两个似是自言自语的问题,而是问道:“您刚才说,上一代的封教主想杀我跟我娘,但龙教主和张护法他们救了我?”
王长老点头道:“确实是这样,但你不必过于感激他们,他们只是做了他们应该做的而已。”
王本草不解道:“应该?他们难道亏欠我爹什么?”他突然想起萧护法曾说感谢王师兄当年的救命之恩,但那顶多会让张护法有所行动,又与龙教主何干呢?
“这个……你猜得没错,但我现在还不便多说。总之,你记住:他们当年对你的救护,只是还了欠你爹的债而已。还有,如果非要以敌友去区分的话,他们只能是敌人。你可以利用他们,但绝对不能相信他们,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王本草闻言,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