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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散人茶棚

沧行江湖 沧行者 4690 2024-11-11 16:30

  “张老弟,接下来有何安排,李大人是否有别的指示?”一个身着锁子甲胄的将官骑着马迎上前来开口问道。

  闻音回过神来的张清泉看清来者,原是落霞郡都尉,吕山淩,该人和张清泉年龄相仿,身形不高,但体态壮硕,一袭合身的铁甲突显出其久居军旅的威风,身旁士卒替其举一把红缨钢枪,半步不离左右,而在二人身后不远的,便是前去传令的捕头彭辉,彭辉也没管张清泉是否看见自己,自然地行了一礼。

  “哦,见过吕将军,抱歉,刚才在思索一些事情。”张清泉边拱手行礼边说道。

  “哎,说多少次了,你我兄弟二人不走这些繁文缛节,行了,先说正事,赶紧把这堆烂摊子收拾完了,好跟我喝酒去,说说吧,现在是什么状况。”吕山淩看着渐渐平静的场面说道。

  吕山淩已然在路上通过彭辉的转述知道了萍鼎镖局一事,他分了一队守兵去把控镖局,自己则来虹剑门查看情况,不曾想,竟撞上了两派火并,刚到长街口时看着混乱的人群和漫天的烟雾,他还搞不清状况,却有一十几岁的男孩向他冲来,三言两语交待了事情,并恳求自己先行救下人质,他本以为这是虹剑门的孩子前来寻求帮助,才下令出手稳住了局面,可刚才看到张清泉和孙云帆一来一往的谈话,疑惑又上心头。

  张清泉向吕山淩讲述了来到此处的前因后果,将失火一事归于看热闹的商贩看管不善,导致摊位失火,间接帮助了官府,后又介绍了自己的徒弟孙云帆,吕山淩向孙云帆点头表示认可后,便继续说道:“既然李大人已经要你全权负责此次案件,那现下情况说说你的看法吧,我也好从旁协助。”

  “嗯,我们本来的意图便是要先分别控制住两个门派,虽然出了一些波折,但好在结果是一致的,此外,还或多或少可能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就是萍拓海是如何得知消息,那消息传播途径必定与策划之人颇有关系,这样吧,吕......”张清泉看了看周围的兵丁,还是忍住了大哥二字,说道:“吕将军,烦请先将两派青壮悉数押往官牢,尽可能分批看管,这萍拓海有些江湖气,我觉得还是由我单独询问才能从他口中得出真实信息,真要上了公堂,他这般走江湖的,开口胡诌也是难辨,就由我自己押回官牢吧。”

  吕山淩双手抱臂简略思索,只觉张清泉说的有理,分析一事实非他所长,否则也不至于年近四十还在偏远郡城当一都尉,最后他想通了一件事,那便是自己为何要分析,只听他的好兄弟铁断张清泉的便是了。他言道:“便依兄弟的。”说完便纵马向前寻自己的下属安排任务去了。

  张清泉朝孙云帆甩了下头,示意对方跟上自己,师徒二人再进虹剑门内,此时双方所有弟子均被绳绑索缚分拨排列,萍拓海因为大穴被封,难以行走,便只是被上了绳索站在原地。院中一角,一群老幼妇孺哭啼不止,很多孩子或被母亲捂住眼睛、或被揽在腹前,便是怕他们多看一眼院中那些残肢和血块,院内腥臭依旧,双方热血渐渐冷却的弟子首次认真观察此情此景,亦是后怕不已,还有的已然开始呕吐,一人呕吐,便掀连锁。

  师徒二人不愿再次多留,张清泉向着一个看管军官说明来意后,便走向萍拓海处,后者双眼无神,说不清是绝望还是释然,张清泉心中叹息一声,出手撤了他的大穴,旋又封其任脉,使得内力难继,他冷漠说道:“走吧,萍镖头,咱们哥俩换个地方聊聊。”萍拓海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那些身着镖局服饰的肢体,愕然出神。张清泉又说道:“事已至此,多思无异,放心吧,你我相交一场,必定将尸体处理得当,让死者有名有礼,必不辱没。”萍拓海听毕,瞥了一眼张清泉便立刻转过头去,因为他发现,自己落泪了。

  这个中年丧子的男人,游走半生从未怅然如此,初闻噩耗时在众镖师面前也是表现得愕然和不可置信,之后就是疑惑和出奇的愤怒。他聚集人手,舍出家业,就是为了给这不明不白的事情宣泄情绪,没有什么精密的谋划,也没有什么失败后的备用出路,有的只是江湖中人那份鲁莽,那份刚烈。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待得一切宣泄丧尽,看着满院的尸首,尽是昔日把酒言欢的同僚,他不仅没了儿子、折了众多镖师,现下又由于他的决策,无视律法,搭上这般多弟兄,诺大的萍鼎镖局只怕在官兵冲进来的一刻就宣告了她的灰飞烟灭。无论坚毅如何,他,萍拓海,也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只有老泪纵横不已,语梗难出......

  未时二刻,城东散人茶棚,此处人流稀少,清净悠然,还有老掌柜做得一手劲道的自家小吃。此间掌柜年迈且膝下无子,不求生意、不惹是非,只为赚得一些棺材本了得残生,故而此茶棚散逸着一股难得的放松氛围,颇受下值后或者巡街间需要歇息脚的官差们欢迎。

  张清泉给萍拓海填了半碗清茶,孙云帆没有上桌,背坐于旁边高阶处,自顾自地吃着几个果脯。“说说吧,虽然我也不敢肯定这一定就不是虹剑门所为,不过,还是先让我听听你这边的经过吧。”张清泉将茶壶放稳后开口说道。

  萍拓海端起杯子,头也不抬,一饮而尽,之后盯着手中茶杯淡淡出神,仿佛从杯中残液内看见了儿子的身影,恍惚片刻后,他淡淡说道:“子时许,我们镖局收到了两封信,一封为飞鸽传书,是镖局的求救信,一封由武林驿站传来,是事后通报,但是为何求救信这晚才到,我却是还未核查。”说罢,萍拓海从怀中拿出两封信,放到了桌上,并推到张清泉身前。

  张清泉取出第一封求救信,孙云帆也悄无声息地来到其身后,默读起来,萍拓海只是撇了一眼这个孩子,便不再理会,自行倒了杯茶水。

  信言:“吾父速悉,儿押运海盐至褐雨坡,突遇虹剑门强袭,贼人释放毒雾,众镖师和官兵身软难敌,已有尽灭之势,还望父亲速乞郡守来援,儿萍玉笃叩首。”

  师徒二人看后均有所思,“原来现场名为褐雨坡,这并不见于舆图,具体是在什么位置?此外,虹剑门用了毒?什么毒,哪来的毒?这是堂堂落霞郡虹剑门能做的出来的事么?还有为什么这封信今日才到?”

  二人怀着疑问又阅读起第二封信,这是较为标准的驿文:二十二日午间,于褐雨坡底发现大量萍鼎镖局和落霞郡官兵尸首,空车数辆,挑查几具尸首均为脖颈剑伤,速报。

  师徒二人本就紧皱的眉毛又一次努力的向彼此靠拢,萍拓海看着他们彷如模刻,又感伤了几分,他强忍心痛继续说道:“收到信后,我一时间乱了方寸,连夜寻了几位镖局中管事的将消息告知,有人劝我城门打开后速发快马核实情况后再做决断,也有人劝我应趁虹剑门未归之际攻袭,但报官一事我们自始至终是未考虑过的,最终几个失去孩子、朋友的镖头态度很是强硬,他们要求不顾一切代价先行控制住虹剑门家属,否则便自领本队人马前去征讨,当时我也是怒火攻心,虽觉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但终被情绪和氛围左右,做了误判,在通过一个上午的简单准备后,我们便......便跟你们见面了。”

  “褐雨坡在哪里?”孙云帆发问道。

  “就在城东官道一百二十里处偏北的一个面积不小的矮丘,适宜镖师们屯资驻扎。”萍拓海有些不耐烦地答道,似乎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

  “不,我想他的意思是,我们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次发问的是张清泉。

  萍拓海感到有些奇怪,对他来说褐雨坡是个十分好认的地方,他们于去年偶然发现此地后,各队押镖几乎都会在那里驻扎一晚,而且来往客商、远方走亲、江湖散人亦经常于此处休整,要说足不出户的妇人不识得此地还则罢了,他张清泉岂能不知。“兴许是张捕头事情太多,忘记了。”

  “这个褐雨坡之名并不见于舆图,我很肯定,这个名字你是怎么得知的?”张清泉盯着萍拓海继续询问。

  萍拓海再三思索,答道:“我们镖局的人上下皆知,是因为那里土质特殊,雨水低落后反溅呈褐色,故而得名,最早也是某个镖头告诉我的......”

  萍拓海刚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张清泉直接打断:“你和你的镖师们,可于其他任何处或任何人听过此名?是否有可能这个名字是你们镖师自己命名的?”

  话音刚落,萍拓海双眸一亮,脑海中似有一深层记忆被点醒。去年秋季,他门下一镖队因故晚出耽搁了时辰,行至褐雨坡旁官道时天色已暮,他们欲于道旁树林扎营,忽见北方有炊烟飘起,寻至,见是一矮破,地势平坦,伴有浅河,有多股团队和散人于此休憩做饭,镖师们简单询问路人情况后,明晓此处只是一开阔地带,适宜大队聚集扎营,并无其他异常,便起灶做饭,早早休息。次日清晨,秋雨不止,水落地表渐起层层褐滴,带来别样磅礴之色,场景记忆纷纷烙入众镖师心怀。归来后,领队镖头向萍拓海汇报了此次发现的歇脚地点,萍拓海随口问到此地名何,镖头有些文采,思索片刻联想起磅礴之景,答曰褐雨坡,并简单解释了名称由来,只不过当时正在撰写镖文的萍拓海未入心罢了。

  想起此节,萍拓海向张清泉微微点头,随后便要将来由叙说,突地,他心头猛震,瞳孔微张,牙齿狠狠摩擦,盯向张清泉手中信件。

  张清泉看着对方一些列的表情和肢体变化,面出倦色,叹了口气道:“唉......果然如此啊......你们镖局自己定义的地名,缘何会出现在驿站官文之上,这个破绽的出现定是因为执行者无意识使然,所以这也就说明,镖局内部有变了。”

  张、萍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萍拓海是在飞速思考,张清泉则默契地给对方已消化信息的时间,此时心性终究年轻的孙云帆有些按捺不住,问道:“萍镖头,那两封信是谁拿给你的,他又是如何得到的?”

  萍拓海脸色苍白,深吸几口气后方才说道:“是镖局的监法长老,冯于鹭。夜间,他反常的亲自叫开房门,日常他都是不理睬镖局事务的,他说经过自己的渠道得到两封书信,他先看过了,且求救信晚到可能是信鸽的原因,这种送信方式虽然快捷,但是也会因采食、天气、发情或受到其他鸟类攻击的影响而耽误时效,颇为常见。我看到信后,失了方寸,确实忽视了这般多的破绽。悔之晚矣。”

  孙云帆接话道:“镖局也有监法长老么?据说镖局的制度不是挺简易的么?”

  萍拓海抬头看了看张清泉,随口问道:“这是你徒弟么?”

  张清泉微微颔首。

  萍拓海继续说道:“嗯.......有你一些风采,想问题的角度比较毒辣。”

  张清泉眼皮浅抽,他感觉对方这句话并不像是在夸他。

  萍拓海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说道:“我们镖局发展的很快,三年前各类人口就有近千人了,武林总坛按照法度特派了专人进驻镖局,名为协助大帮派规范制度,明确发展方向,其实也就是监督罢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泱朝各地均是如此,事实上有了武林总坛的人进驻,反倒是进入名门大派的第一步,也算是在江湖上打出第一号了。”

  一直思索的张清泉此时再次说道:“我们不要先入为主,武林总坛自不会对你这个新出镖局有什么企图,不是对他们有什么了解,我只是觉得萍鼎镖局还不够格,所以最恶劣情况,可能只是这个冯于鹭有什么我们还不了解的谋划,当然,不排除都是误会的情况,所以现下应当继续搜集信息。萍镖头,这冯于鹭身在何处,按年龄想必未曾出动,你暂且修书一封让他来县衙牢狱与你会面吧,便说要交待些门中事宜。”

  萍拓海再次陷入沉默,半盏茶过后,点头应允。

  张清泉再次看向孙云帆,道:“帆儿,你去寻高大人,问清报信差役情况,将人寻来,我在牢狱外班房内候着。”

  孙云帆领命而出,张清泉扔下几枚铜板,带着萍拓海缓缓离开茶棚,二人不再谈论案情,只是有的没的随口说起过去一些往事,慢步向牢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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