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山,有人为开出来的小路,像是在沙丘顶端倒了一杯水,全是由下至上的渗沟小道,不知有多少条,人在其中,上下两难,但想要困住几个冒失者,却很容易。
这显然不是拜访者该走的路。
武振威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待上十天或是更久,他更不想把所有的力气、用在找人上面。
“紫气那家伙,人还不错,就是太独来独往,若是跟着我们,指不定用不了三……五天就能找到“屠夫”呢。”江北镇像是个跟屁虫,一直吊在武振威的身后,寸步不离,就像他的影子一样。
武振威又忍不住皱眉,每个人都想甩掉自己的影子,特别是心烦的时候。
不过江北镇很会做人,也很会做影子,他没有忘记自己手里也有一把剑,一把削铁如泥的剑。
“大侠,您看我这把剑,能不能换我一条命。”
“你以为我会杀你?”
武振威很少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铁锤敲打着宝剑,每个字都很珍惜。
杀人也一样,他一次出手,只杀一人,他要杀的人,自然就是“屠夫”。
“晚辈当然入不了您的眼……”
武振威猛的回头,打断道:“说重点!”
他没有耐心再听江北镇阿谀奉承,他只想杀人,然后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再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这么简单。
至于紫气和江北镇,如果不清楚自己的死期是什么时候,就不该来。
江北镇神色一凛,果然严肃起来,提醒道:“我看到紫气并没有跟着我们一块,而是往东北方向的一条隐蔽的小路走了。”
“很好!”武振威只有这两个字,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他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
“带路!”
江北镇嘿嘿一笑,转身就往下走,这一路上,他可没少留下“标记”。
武振威忽然沉声道:“剑!”
然后江北镇的剑,就到了武振威的手中,江北镇的命,也由他保护。
江湖上,一柄好剑能够提升的作用,有时候甚至大于剑法,特别是有名的剑,江北镇地位显赫,他的剑当然是名剑。
要找到“屠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恐怕比战胜他还要难,可是要找到紫气就容易多了。
江北镇看到紫气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石墩子上发呆,从河里挖出来的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面没有铁链镣铐,也没有绳子套索,但紫气整个人就像是被定在上面,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江北镇好不容易才收敛住被此间环境震撼住的心,才略带不悦的道:“紫气,你可真是胡来。”
对这个认识才几天的“朋友”,紫气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像是忽然就聋了瞎了。
幸好,这里还有其他人,窑洞下面有大概七八间屋子,有一家铁匠铺和看起来像路边摊的两层木质“酒楼”,还有一个简易搭建的屋子,里面的药香味站在百米外都闻得到。
几个趴在对面岩壁上开垦的村夫比较惹眼,但他们显然没时间回答问题,除非江北镇有力气,帮他们从三丈高的地方带下来。
剩下的就只有两个邋里邋遢的糟老头子,一个还光着脚,脚背上有泥,正用一双憨厚的眼睛,看着江北镇。
江北镇皱着眉,强忍着不适走了上去。
武振威的目光,却一直留在紫气的身上。
“大爷……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做“屠夫”的人呢?”江北镇说完,忽然有些不安。
这老东西到底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会不会一口土话冒出来?到时候交流不了会不会让武振威不满?
光脚老头没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再用左脚蹭右脚。
“你找杀猪的?”说话的是另一个糟老头子。
江北镇叹了口气,庆幸还有一个可以交流的。
本来以他的身份,是绝不会搭理这种乡野土人的,浑身恶臭,不修边幅,简直俗不可耐。
糟老头开门见山,“有什么好处!”
江北镇没料到这糟老头这么直接,正在犹豫如何答复,一向寡言少语的武振威忽然开口道:“五文钱如何?”
江北镇脸色一变,“五文钱?这这……这不合适吧?”
武振威没有说话,只是冷笑。
他有些不满,不过是两个死了半截的老鬼,也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五文钱?你打发要饭的呢?”糟老头转过头去,看着光脚老头,一直看着他。
武振威不说话了,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就是一个人有多少价值,就能拿多少报酬。
“我给你五两银子……”江北镇伸出一只手来,又皱了皱眉,小拇指忽然缩了回去,“四两。”
“有女人吗?”糟老头语出惊人。
他不要钱?可这个要求比拿出五文钱还要难,因为五文钱他没有,女人他也没有,这里是八面山,他来就是送死的,怎么会带着五个铜板和女人。
江北镇也不说话了,糟老头见他如此,也只能认命的叹了一口气。
“做人,要知足,有道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太过贪婪的人,利益熏心,命运多舛,得寸进尺,多灾多难。”武振威难得一次说那么多话,却语出如剑,直指人心。
不管他们听不听的懂,也不在乎祸从口出,若是敢说两句土味脏话,武振威不介意割了他们的舌头。
糟老头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有理,可有的人却不懂。”
又别过头看着光脚老头,就这么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你看我干什么?老子是纯洁的人!”十五爷忽然跳了起来,一脸晦气。
十二爷摆了摆手,一脸玩味的道:“这里没别人,你……不必掩饰。”
“他们不算人吗?”
“不算,他们呐,不过是一头猪和一条狗。”
武振威的剑法,共计三十六招,虽然不多,却符合天罡之数,剑招也是凌厉霸道,往往在他出手的一瞬间,胜负就已经揭晓,剩下的就看他心情如何,是想对手惨死,还是一剑毙命。
窑洞下的空间很大,石头也多,架上木板做成的凳子上此刻坐满了人。
看热闹的时候,如果有凳子可以坐,就不必在乎它是用什么做成的,满天星深知这点,所以他就坐在紫气旁边的石头上,聚精会神的看一出好戏。
至于江北镇,他早已经变成了一头猪,一头待宰的猪,被他看不起的乡野土人用一双沾了泥巴的脚、踩住了双手,十五爷舒舒服服的坐在“人肉凳子”上,看三十多年未出手的十二爷吊打癞皮狗。
人群中不时传来喝彩声,武振威的剑法确实快,确实厉害,值得他们赞许。
可是武振威此刻却很想饮剑自刎,因为他忽然发现,对方的身体就像是风中浮萍,每一次就要刺中的时候,往往会刺空,这糟老头的轻功,简直不弱于当代华山派掌门玄机子。
武振威拿的是九珠连星,是一柄名剑,使的是《三十六天罡剑法》此刻几乎摸到天人合一的门槛,却连糟老头的衣角都摸不到。
紫气也在看,却只见两道人影交错,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不由得想起满天星避开自己的身法,以及他用过的三十六式剑招。
和武振威比,自然是差了一个档次,但这样的剑法,还是不够看。
“想要杀“屠夫”并不容易,因为哪怕是疯狗遇到他,都会变得乖顺。”武振威忽然想起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然后他猛的向后一跃,颤声道:“你就是“屠夫”!”
八面山不是山,而是一个组织,“屠夫”,“铁匠”,“大夫”,也不是人,而是一个代号。
既然哪里都可以是八面山,自然谁都可以是“屠夫”“铁匠”和“大夫”。
这一代的“屠夫”,正是十二爷。
“小狗,你还认得爷爷。”
十二爷面不改色心不跳,发型不乱气不喘,一只脚稳稳的踏在一颗石头上,另一只脚从右侧抬起举过头顶,来了个“一柱擎天”。
人群忽然一阵哗然。
“漏出来了!”满天星吆喝了一声。
片刻之后,武振威和江北镇就像是一头猪和一条狗一样,被两根从窑洞上放下来的绳子绑着,像两个虫茧被捆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双脚双肩和头,人早已昏死过去。
“想杀我?就凭你!”十五爷满脸桀骜,瞪着紫气。
他当然就是“铁匠”,之前不过是为了糊弄紫气和满天星演的一出戏,现在图穷匕见,已经没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可是原本笑容满面的满天星忽然有些沮丧。“我已将《三十六天罡剑》熟记于心,今晚就能编出来,到时候《三典》之中的剑谱,又能修复一本。”
“那《点苍剑法》最后三式呢?”十五爷关切的问道。
满天星叹了一口气,“这还需要紫气师兄配合,否则我也只能编出前面第一百零五剑。”
十二爷换了条裤子回来,脸色十分难看的道:“该死!这些混账总喜欢藏着掖着,活该这么多年过去非但没长进,反而遗失了不少精妙绝伦的剑招。”
紫气眼角抽搐,忍不住抬眼打量他,心中虽然后悔万分,却仍有疑惑。
你们这么厉害,还稀罕这些被你们看不起的剑法?
正在烦闷的十五爷瞄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向十二爷使了个眼色。
十二爷立刻道:“你是不是很想得到八面山的那样东西?”
这句话说出口,在场看热闹的人纷纷自觉离去。
紫气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件东西,真的存在吗?”
“不是一件,是三件。”满天星走了过来,拍了拍紫气的肩膀,然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不过可惜,你就算想要也晚了,你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