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江莹雪起得很早,她因为前一晚的谈话而几乎一夜未眠,心中总在筹思郭哲航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她心中思索着:在昆仑雪山上,虽然也要处理派中诸多繁杂事务,但毕竟还是远离大是大非,能够自由自在地随性生活。可一旦留守京城,那便每日只能待在那高高的宫廷院墙之内。这种生活,又有什么趣味了?
就在这时,郭哲航也醒来了,他见江莹雪坐起身来,低头沉思,便言道:“雪妹,你怎么不再睡一会儿了?现在还早啊!”江莹雪心道:还是与他说一说为好。于是她便言道:“我还在想昨天晚上的事。”郭哲航打了个哈欠,笑道:“咳,我还以为什么大事情呢,你在想什么呢?”江莹雪正视着他,极为郑重地说:“哲航,我觉得我们不适合留在宫廷之中。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那种过于受拘束的生活的。你想想,日后如果你做了皇帝,那我们便只能每日待在宫中,处理天下诸般事务,我感觉我们能力有限,恐怕做不来这类事情。”郭哲航笑道:“那你在昆仑山上,就不受拘束吗?人在哪里都不可能绝对自由的。再者,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皇帝的,只要我们审时度势,笼络天下英雄为我所用,那么你我二人日后便可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使身后也可以名垂千古,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好多人即使心怀这样的愿望,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呢!我们好不容易,翻山越岭,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京都长安,难道便就这样走了?有道是时势造英雄,眼下的时势,正该由我们挺身而出,把自己推上这个时代的顶峰,这既是成全天下人,也是对我们自己的一种提升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律,雪妹,我知道你有些害怕未来的前途,但是不拼一拼,又怎么知道我们不行呢?”江莹雪见他一番言辞铿锵有力,而且道理上确实无懈可击,便只好笑了笑,说道:“好吧!我听你的。”
江莹雪穿了外套,想出门去转一转,她刚一打开房门,便发现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个信封,她心下好奇,便打开来只见那信中这样写道:
鄙人早已仰慕江掌门之圣容,然总无机缘得见。此番将江掌门的娘亲请到昆仑山北的绝情崖一叙,江掌门若想与你娘亲相会,便于后日午时只身一人前来绝情崖,鄙人略备薄酒,为江掌门接风洗尘。若后日午时不至,恐怕江掌门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娘亲了。只要江掌门肯来,我们便立刻释放令堂。
江莹雪见到这封信,心中不由得一阵惊疑,同时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她连忙把这封信交给了郭哲航。郭哲航笑着说道:“岳母大人不是在昆仑山上吗?昆仑山上尚有二百多弟子,这劫匪如何能将岳母大人劫去?想必是有敌人想以此来分散你我的注意力,然后趁机攻取长安,挫败我雪山派的实力。”江莹雪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急忙接口道:“万一是真的呢?我娘亲有难,我必须立刻去救。从此地到绝情崖,骑快马也得一天半的时间,我必须立刻出发了。”郭哲航说道:“雪妹,这一定是敌人的计谋,你看这信上的内容,摆明了是鸿门宴,想要空手套白狼,你一人前去,岂不是枉自送了性命?”江莹雪言道:“那我也不能不去救我的母亲。”郭哲航言道:“我已经让玲睿回昆仑山了,我给她飞鸽传书,要她探查一下昆仑山上的状况,你先不要急,好吗?”江莹雪此时心中发急,面色微红,又见郭哲航言辞之间显然是不想随自己前去绝望崖救人,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气恼。于是她便说道:“那你给玲睿飞鸽传书吧,我独自一人去救母亲!”她更不多向郭哲航看一眼,转身便向院外走去,郭哲航在她身后喊道:“雪妹,你等一等!”江莹雪也不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她也不与众弟子打招呼,独自骑了快马,从长安城的西门出去,直奔昆仑山北坡的绝望崖而去。
她一路上心绪愁苦,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一直以来被她视为依靠的丈夫,今日却在相救母亲一事上变得如此踌躇,想来是因为害怕离开长安后有人会乘虚而入。众弟子明明看到她一人从长安城门而出,却没有一人主动上前向她问询。自己此番一人前往,又不知敌人实力究竟如何,如何能救得出母亲?但她自幼便有一种刚强的性格,此时哪怕明知自己一人之力难以抵敌,她也决计不肯回长安求援。她心下一横,暗道:若能救出母亲,自是最好,若救不出来,我二人同死在一处,也未尝不可。这雪山派掌门之位,自有人会来统领,又何必我来操心。一时之间,她感觉天地苍茫,唯有自己孤身一人。自己虽然做了十一年的雪山派掌门,却没有感到哪怕一时一刻的欢乐,少女时期的欢愉,早已随着那场婚礼之后,化为了过往云烟。
她一路之上不敢耽搁,生怕错过了对方约定的时间,因而一路上策马扬鞭,中间只休息了一两个小时,便又继续向前。此刻她的心中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紧张感所充斥着,一方面是担忧自己不是敌人的对手,敌人既然来信,就一定埋伏下了很多人手,自己武功纵有大进,双拳终究难敌四手。另一方面,她又想到,若是母亲被抓,那昆仑山上的其他人境况又如何?如此一想,她便冒出一身冷汗,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地浮上了她的心头。
终于,她在第三日接近午时时分的时候赶到了绝望崖下。这地方被三座孤峰环绕,一面是万丈深渊,是一个三角形的山谷,只有两条小路可以内外通行。她向四周望了望,竟似没有人迹。于是她便轻身下马,朗声言道:“阁下既然写信相邀我于此地,何不出来现身一叙?”这时,只听得山谷间一个雄浑的声音回荡出来:“江掌门果然好胆识,一个人准时单刀赴会,这等气魄,不愧为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人。”江莹雪言道:“想必阁下邀我来此处,不是为了来恭维我的吧?”那人言道:“这是当然,今日请你来,自然是要你见见令堂的尊容!”就在这时,身后一座山梁上垂下一根绳子,只见徐瑞红的双手被缚,身子被吊在五六丈的山崖之上。她看到江莹雪站在山崖之下,不由得出声言道:“雪儿,你快走,敌人厉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江莹雪看到果真是徐瑞红,便说道:“娘,您放心,孩儿一定救你出来!”这时,只见一个蒙面怪客站在山顶,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果真是母女情深啊!可惜这感人的一幕很快就要结束了!”江莹雪说道:“你究竟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人说道:“反正你们俩很快就要死了,又何必知道我的模样呢?”江莹雪笑道:“你既然蒙着面,就说明我一定见过你的容貌,而且你的名气一定很大,行此事时不欲让他人得知你的身份,故而才带上了面罩。”那人笑道:“你倒是聪明,不过,就算你看到了我的容貌,其实也没有什么。”只见那人纵身向下一跃,轻飘飘地便落到了地面之上,江莹雪不由得心中一动:此人武功果真厉害,便是这轻功,当世便少有人企及。
那人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面罩,江莹雪先是一惊,然后便说道:“空无锋!原来是你。”
那人确实是空无锋,他微微一笑,说道:“江掌门,十余年不见,你居然还记得老夫,不容易啊!”江莹雪道:“不敢,当年便曾受了空老前辈一掌,承蒙您的指教,晚辈修习武功,日夜不敢耽搁,如今倒要再来领教!只是我至今仍有一事不明。”空无锋笑道:“江掌门不妨说来听听。”江莹雪道:“当年你率人袭击我们雪山派一行,究竟是何意图?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们岳文韬背叛我雪山一派的事?难不成你想要挑拨离间,从中渔利不成?”空无锋听了此言,笑了笑,说道:“你果然聪明,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让中原武林的众位高手互相争斗,从而实现我吐蕃国繁荣昌盛之梦想。”江莹雪惊道:“你投靠了吐蕃国?”
空无锋言道:“那有什么奇怪?我本来就是西域之人,其实你们雪山派总坛所在之地,不也在我吐蕃国的境内吗?”江莹雪答道:“不错,当年先祖开创雪山一派时,便自觉中原虽大,实无容身之地,便不远万里,前赴这昆仑雪山,隐匿于此,开宗立派,便是为了养精蓄锐,有一日能够逐鹿中原。而到了后代,我辈更是以抗隋报国作为志向,因而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向着这一目标努力。”空无锋道:“不错,正因如此,你们雪山一派才得以在我吐蕃境内留存。”江莹雪疑惑道:“此话怎讲?”
空无锋笑道:“好了,让我从头说起吧!那是接近三十年前,我从西域出来,凭借着一身武艺,闯荡江湖。后来,我因一段机缘巧合,被南陈的皇帝陈霸先所赏识,于是投靠了南陈。当时我与岳武山,也就是岳文韬的父亲,同在南陈为臣。那岳武山在朝中已经极有权势,而我初来乍到,人脉还不是太广。本来皇上认为我武艺超群,要任命我为南陈第一大将,可他却从中作梗,将他的儿子岳文韬培养成为了南陈第一大将。我自那时起便有了对付他父子二人的心思。后来杨广带领隋军进犯大陈边界,受到岳文韬的阻拦,一时难以成功。我心知那南陈皇帝的政权难保,不如使用反间之计来对付岳文韬父子。所以我收买了安德荣、安德鑫兄弟两个,让他们与杨广取得联系,这才有了后来岳文韬被挤兑出朝廷之事。不过,我没有想到岳文韬竟能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逃了出去,因而铲除岳氏父子的计划没有完全达成。”
“南陈倾覆以后,我退回西域故地。安德鑫也逃到西域来投奔我。我从他那里得知岳文韬没有死,便筹措着要找个机会再去干掉他。我将自己的功夫,传授了一部分给安德鑫,这小子虽然不是个练武奇才,倒也学会了几招,武功有了较大的提高。其实我教他武功,是想让他替我除掉岳文韬。岳文韬这个人,你知道,武功高强,思维缜密,若不除去,迟早会是我成就大业的隐患。”
江莹雪见他说到“大业”两个字时,眼中闪着亮光,心中暗自思忖,忽然间,豁然开朗,言道:“我明白了,所以你一直以来都在坐山观虎斗。你借助雪山派的力量,来消灭苏天亮、东方信乌这一干人,这其实都是在削弱中原武林的力量,最后你再借助吐蕃国的力量来消灭雪山派,这样便没有人能够与你实力相当了。你便可以完成你那所谓的大业了。”
空无锋笑了笑,说道:“便是如此。当然,我的计划中,还有一个人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那就是岳凌了。”
江莹雪听到“岳凌”的名字,心中不由得怦然而动,只听空无锋接着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看得出来,岳文韬的这个儿子是一个很好的杀人工具,此人武功高强,而且专门与苏天亮这一干人为难,于是我便决定在必要的时候帮助他。记得有一次,那小子从昆仑山上下来,伤心欲绝,在大雨中行走,险些丧命在安德鑫的手下,我便救了他。他对我说自己要去漠北看望母亲,这正中我的下怀,你知道,当时苏天亮正在漠北抢夺天火珠,这小子横插一杠的话,那么不管是谁死在对方的手下,都是我乐于看到的结果。果然,岳凌杀了东方信乌、杀了苏天亮、杀了安德鑫,而他自己也身中魔石之毒。至于他不忍动手除掉的雪山派,那就由我来料理吧!”
江莹雪言道:“说说吧,今天你想怎么样?”空无锋言道:“把你母亲绑来,不过是做一个诱饵,今天我只要杀死你,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江莹雪笑道:“我虽是一派掌门,但雪山派兄弟众多,杀我一人,你以为雪山派就会覆灭吗?”空无锋笑道:“哈哈哈!你真的以为雪山派的众弟子,全都忠心于你吗?再者,你以为他们还会归你管理?”江莹雪不由得感到一阵惊疑,说道:“什么意思?”空无锋笑道:“就在你来这里的同时,李世民的大军已经在向长安城进发了,只要到时候唐军压境,你的一干弟子就必然会投降唐军。郭哲航想做皇帝,嘿嘿,他恐怕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江莹雪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空无锋说道:“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身边有我的人吗?”江莹雪听他如此说,点了点头,言道:“是空解,对吧?”
空无锋言道:“其实你早该知道了,空解就是我的儿子,这么多年在雪山派内潜伏,除了向我提供必要的雪山派的信息以外,我很少启用他。直到这一年,雪山派要有大的军事行动的时候,他才真正派上了用场。”江莹雪说道:“怪不得他那天怂恿哲航哥做皇帝,看来他是想挑起长安城内诸般势力之间的矛盾。然后到时候唐军压境,他再怂恿我派弟子投降,享受荣华富贵,雪山一派便自然瓦解了。空无锋,你好大的本事。”
空无锋接口道:“不光如此,还有,昆仑雪山上留守的那些人,现在也已经一个不剩了。”江莹雪忽然感到头顶嗡的一下,急忙说道:“你说什么?”
空无锋说道:“不用着急,你马上就要去见他们了!弓弩手准备!”就在这时,山崖四周出现了二十几名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了她。
江莹雪心道:看来今日要绝命于此,不过也决不能让敌人好过!她拿出碧水剑,挡在身前,言道:“你们就来吧!”空无锋言道:“放箭!”数十支箭牛毛一般地射了出来,江莹雪右手使剑,左手出掌,又以极快的身法躲避,那箭支一时也射不到她身上。
就在这时,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喊道:“江掌门莫怕,我们来帮你了!”江莹雪定睛一看,却是齐云和郭冰玉二人率领三十几人飞骑赶来。空无锋见齐云到来,心中一惊,便言道:“弓箭手放箭,先射那些雪山派的弟子。”于是那些弓箭手调转方向,向谷外射去。
空无锋纵身向前,飞身而出,直奔江莹雪而来。他口中言道:“就算你有救兵,这一次也救不了你了!”随后一掌击出,江莹雪向旁边一侧身,躲了过去。这时齐云也已冲进谷来,说道:“掌门你去救人,我来对付他。”江莹雪点了点头,便要向那山顶奔去。
空无锋见江莹雪要救人,袖中击出一枚飞镖,那飞镖势道凌厉,将捆绑着徐瑞红的绳子割断,徐瑞红的身子便向着山下坠了下来,江莹雪见母亲向下摔了下来,也不容多想,纵起轻功,飞身而起,在半空中抱住了母亲,然后稳稳地向地面落了下来。
十一年来,江莹雪的武功已有大进,于轻功一门,更是别有造诣。此时她的武功虽不及岳凌那般高强,却也是天下一流高手之属。若非如此,她那里能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救得下徐瑞红?
空无锋见她武功如此之高,也是一惊,但他随即掠过齐云,猛地一掌击向江莹雪。此时江莹雪刚刚落地,还未及反应,便感觉一股掌力已经压了过来,她情知是空无锋忽施偷袭,却已经来不及抵挡,也来不及躲避,情急之下,她将母亲向旁侧一推,而自己硬生生地受了空无锋这一掌。
这一掌击在江莹雪的后背之上,她顿时向前飞跌出去,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动弹不得。空无锋更不迟疑,上前一步,言道:“江莹雪,你去死吧!”他飞起一脚,踢在江莹雪的身上,只见她向着那万丈深渊飞了过去。
江莹雪此时感觉到一阵眩晕,不知道是由于连续受到外力的冲击,还是由于自己生命即将完结的恐惧。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在向下坠、向下坠。她浑身冰凉,仿佛掉到了冰窟之中,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她,让她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的心中又生起一阵怅惘:我这一生,究竟过得怎样?虽然人人皆有生命完结之时,可我,究竟过得好不好呢?
突然,她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托住了自己,然后自己便开始向上爬升。她睁开眼睛,只见岳凌将自己抱在怀中,他的目光此时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同时他也正在施展着轻功,向崖上纵跃。
原来,当空无锋击飞江莹雪的一刹那,岳凌一行也来到了谷中,他看见江莹雪的身子向崖下坠去,更不多想,纵起“震惊百里”的轻功,从众人头顶飞驰而过,向崖下飞去,他单臂揽住了江莹雪的纤腰,将她拥入怀中,然后才向上回转。
这是二人距离最近的一次接触,虽然在昆仑山上、圣女洞前,岳凌救了江莹雪的性命后,她也曾躺在岳凌怀中昏迷不醒,但是醒来以后的她却以为是郭哲航救了她的性命。这一次的境况却大不相同:二人四目相对,彼此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前尘多少往事,积存在心中,此刻都像奔涌的潮水一般,流淌了出来。这一回注视,一次相拥,忽然显得那么短暂,但又确然无疑地成为一种永恒的见证。
岳凌抱着她,回转到崖上。江莹雪有气无力地言道:“凌……凌哥,是……是你吗?”岳凌的目光中充满了哀怜和忧伤,他答道:“是我,是我,我来救你了。”江莹雪言道:“我……我好冷,别……别离开我。”岳凌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说道:“我不离开你,我不会离开你的。”
周围的厮杀声、打斗声,仿佛都与他二人无关。这天地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不必在意世俗的纷争,也不必在意他人的流言蜚语。
江莹雪渐渐地昏厥了过去,岳凌不由得惊慌无比,摇晃着她的身子,说道:“莹雪,你,你不能睡啊,坚持一会儿,我会救你的。”他探了探江莹雪的鼻息,还有一息尚存,但是极为微弱。于是他给江莹雪输入了一点内力,使她得以暂时保住性命。
这一边齐云和空无锋打得非常吃力,尽管许玲睿已经上前相帮,但这二人武功毕竟和空无锋相去甚远,斗了一二十合,便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岳凌眼见周遭形势不妙,便向着许茗珊言道:“珊妹,照顾好她。”许茗珊便走上前来,扶住了江莹雪的身子。岳凌纵上前去,猛地击出一掌,空无锋眼见这掌力来势凶猛,急忙回招抵挡,砰的一声,空无锋便不由得向后退出数步。他心下惊疑道:这小子,十余年未见,武功竟然练到了这个地步。
岳凌言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你打头,我掩护,咱们快冲出去。”齐云点头道:“好!”于是齐云带着那一众女眷向谷外冲去,山上的弓弩手拼命地向下放箭,但这些人毕竟都不是庸手,寻常的箭支也奈何不了他们。而空无锋这一次带的人手也略显不够,山上的人不敢轻易下山追赶,于是这一众人才得以冲出谷去。
岳凌在后面掩护,与空无锋斗在一处。二人是棋逢对手,斗了许久,难分胜负。岳凌心道:莹雪的伤不能耽搁,要尽快摆脱这老贼为好。于是他便使出自己那最擅长的玉龙凌霄掌,用极其刚猛的掌力对准空无锋击了两掌,岳凌此时的功力非同小可,空无锋自然不敢硬接这两掌,于是只得侧身避开。就在这侧身避开的须臾之间,岳凌便纵起“震惊百里”的轻功,从山谷的出口处飞身而出。
空无锋来到山谷口,只见雪山派的一行人已经飞马远去,他手下的人便向他问道:“首领,要追吗?”空无锋摇摇头,言道:“不必,那江莹雪中了我的毒掌,必死无疑。眼下追他们已经毫无意义,我们应当尽快赶往长安,瓦解雪山派的势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却说雪山派一行人在岳凌和齐云的带领之下,终于逃出生天。众人都担忧江莹雪的伤势,因而决定向昆仑雪山回转。走到半途之中,江莹雪忽然醒了过来,并且似乎要开口说话,于是一行人从马上下来,许茗珊扶着江莹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这才说道:“齐……齐大哥,你得去帮……帮帮哲航,空无锋的阴谋是……是要借李世民的手消灭我昆仑雪山派的势力,你……你去一趟京城,让我派弟子撤回昆仑雪山,不要同那李世民争斗。”齐云连忙应道:“掌门,你不要说话了,我明白了,你保存好体力,你一定要好起来啊!”齐云对着岳凌说道:“兄弟,我得去一趟长安城,他们我就交给你了!”岳凌言道:“这你放心,但大哥,你一人前去,恐怕有些危险。不如让玲睿姐姐随你同去,她足智多谋,我倒也放心一些。你们俩再带上十名雪山派弟子同去,一路之上也好有个照应。还有,李世民是我的结义兄弟,你若向他表明不愿占据长安之意,我相信他不会为难你们的。”齐云看了许玲睿一眼,接口道:“好吧!那我二人这就出发!”
于是岳凌带着许茗珊、江莹雪、郭冰玉和二十名雪山派弟子,继续向昆仑雪山进发。在进发的路途中,岳凌飞鸽传书给自己的师父孟清冲,请他和金启言二人前来昆仑雪山相助。当年郭江二人婚礼之后,金启言希望和孟清冲同回玉龙雪山修道养心,于是二人这十余年来一直都在玉龙雪山之上。此时昆仑雪山遭逢大难,岳凌心中微一沉思,想到或许只有师父才能来给予他们这一行人一些帮助。况且江莹雪的伤,除了金启言之外,恐怕也无人医得。
过了两三天后,岳凌这一行人才赶回到昆仑雪山。而恰在此时,孟清冲和金启言二人也带了三十余名玉龙雪山派弟子赶到了昆仑山。岳凌一见孟清冲,便连忙躬身道:“弟子岳凌参见师父!”孟清冲将他扶起,言道:“凌儿,不必拘礼了,快让金先生看看江掌门的伤势。”岳凌连忙言道:“金先生您快看看,莹雪她中了空无锋一掌,伤势不轻啊!”金启言接口道:“凌儿你先不要着急,待我给她看看。”
金启言微一搭脉,皱眉言道:“没想到空无锋这厮竟如此狠毒啊!他当年创设的‘火风魔掌’本来只会让人中‘火风辣蓼’之毒,但他攻击江掌门的这一掌上还增添了‘散魂百毒剂’。这味毒药和‘火风辣蓼’之毒混配在一起,实是天下之剧毒,没有任何解药可解。”
岳凌心中顿时痛如刀绞,他急切地问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郭冰玉在旁边也哭着说道:“麻烦老爷爷你救救我娘亲,我娘亲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她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要娘亲离开我,麻烦您一定救救她,救救她吧!”
金启言正要回答,只听得屋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听那声音的响度大约是几十人左右。屋内这一群人便从屋中走了出去,这时他们才看到,原来是郭哲航和齐云、许玲睿三人,带着五十多名雪山派弟子回来了。
郭哲航见当先一人竟是岳凌,表情顿时显出一片错愕,这错愕的表情之中,有惊讶、有惊慌,甚至可能有不安和迷茫。或许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比他的内心世界更加复杂的了。
岳凌拱手言道:“哲航兄,数年未见,小弟有礼了。”郭哲航向岳凌拱了拱手,便立马对着金启言说道:“金先生远道而来,想必是为了内子之伤,不知雪妹现在病情如何?”
金启言答道:“刚才我为江掌门号过脉了,她所中之毒是火风辣蓼之毒和散魂百毒剂的融汇之毒,这毒无药可解。若非江掌门功力深厚,空无锋那一掌就足以让人当场毙命。但据我观察,江掌门恐怕撑不过两个时辰了。”
郭哲航心中微微一动,但他随即满面诚恳地问道:“金先生,难道真的没有医治的方法了吗?”金启言摇了摇头,说道:“要想救她,只有一个办法,但这个方法十分的残酷,那就是要有一个人把江掌门体内的毒转移到他自己的身上。江掌门体内的毒一经转移,她自然会好,但那个转移毒的人轻则武功全失,重则性命堪忧。这样的方法实属以命换命,我作为医者,实在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医治方法,但根据医理,除此之外,别无善法。”
郭哲航浅浅一笑,说道:“她是我妻子,以我一命换她一命,有何不可?此事由我来做便好!”众人都望向他,心中都对他表现出无限的钦佩之意,但没有人上来阻止他,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在这样一个以命换命的医治方法下,若救人者不施以援手,则患病者必死无疑;若救人者施以援手,则救人者必死无疑。这样的选择,在所有人面前都成为了一件难事,而这样的困难,也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一阵茫然。
郭哲航将江莹雪背到了屋外的平地处,扶她坐好。正当郭哲航要发功之时,他后背上的穴道突然被人点了一下,郭哲航顿时停在当地,动弹不得。
这点他穴道的人,竟然便是岳凌!
岳凌浅浅的笑道:“郭大哥,我看得出,你对莹雪是一片深情厚谊,我也明白,她这一生最爱的人也是你。如果你为了给她转移毒素死了,她这一辈子都要承受那份孤独的。这转移毒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中了魔石,这些年来虽然几乎没有发作,但实在是不知道哪一日就会突然丧命。人生在世,多活一刻、少活一刻也并无分别,与其这样,不如我救她便是!”岳凌的目光在许茗珊身上停留了半晌,许茗珊的目光也向他投来,这目光中有幽怨,但更多的是无奈与赞许。这目光让岳凌心中不由得感慨道:珊儿,你别怪我!
孟清冲眼见此景,便上前说道:“凌儿,你真的想好了?”岳凌躬身道:“师父,这也是徒儿的选择。”此言一出,岳凌便运起真气,对准江莹雪后背上的筋脉输入了进去。金启言言道:“先打通玉枕穴,然后与她双掌相对,让毒素从手心处转移出来。”岳凌按照金启言的指点,先以强劲的内力打通了江莹雪背后的玉枕穴。然后岳凌来到江莹雪的身前,与她双掌相对,那毒素受到岳凌内力的驱引,开始向二人手心交接的地方运动而来。
恰在此时,江莹雪苏醒了过来,她见到岳凌正与自己双掌相对,登时明白了他在做什么,她连忙说道:“凌……岳大哥,你快停下来,我……我不能让你这样,你快……快停下来。”
岳凌言道:“莹雪你不要说话,安心疗伤,现在这功法已经启动,一旦你心神不稳,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江莹雪低声言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我不值得……”
“我觉得值得就够了!”此时已经有部分毒素侵入到了岳凌体内,因而他这一句话说的异常艰难。
正在此时,岳凌突然想到了他在冰洞里为江莹雪祛毒的事情,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年轻人,可如今虽然岁月流转,但此情此景却依然相似,他的心中既是苦涩又是甜蜜。但这件往事也提醒了他,那就是用九九归一大法,来加强祛毒的效果。
于是他暗转内力,运起九九归一大法来。他此时的内力与冰洞疗伤之时相比自然更是强上许多,所以九九归一大法的能量也更加强大。江莹雪的眼角渗出了一道眼泪,她清楚,岳凌此时所用的功力越是强劲,他生还的可能性也就越小。而他之所以使用更为强劲的功力,一是由于自己所中之毒过于顽固,普通的祛毒方法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毒排尽,二是由于自己所中之毒片刻都耽搁不得,他十分担心这毒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为了自己!是的!他都是为了自己!
金启言站在一旁,摇了摇头,说道:“若非这九九归一大法,恐怕雪儿体内的毒确实无法排尽,但凌儿,唉!”
孟清冲看着岳凌,心头竟抑制不住的闪过一丝凄然。这凄然,既是为了岳凌,也是由于他想到了当年的黄露秋。
郭冰玉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近三十岁的叔叔就是那个雪凌大侠,而他此时正在舍命相救自己的母亲。她的内心中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人不畏生死的去救另一个人呢?自己的娘亲,与雪凌大侠又有何渊源呢?
许茗珊站在旁侧,心头一阵无言。
郭哲航被点了穴道,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但却没有人上前为他解开穴道。他看着岳凌为自己的妻子解毒,心头既有歉仄之意,又有嫉妒之心,但更多的,似乎还有一点点的感激之情。
齐云和许玲睿立于一旁,心头都是五味杂陈。
两个时辰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此时岳凌脸色发青,身子出现了轻微的颤抖,周围这一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二人,生怕二人在这紧要关头出现什么差错。恰在此时,只听得“嘭”的一声,岳凌的身子便向后飞冲了出去,仰面摔倒在二十米外,昏厥过去。
适才祛毒之时,江莹雪由于需要运转体内真气,故而双目紧闭。此时她体内毒质已去,她稍作调息,便睁开了双眼。这时的她看见岳凌躺在不远处的雪地之上,她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便朝着岳凌奔了过去,她看到岳凌脸色发青,昏迷不醒,哭着喊道:“岳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来给我祛毒?为什么啊!”
“因为他爱你。”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有这么一句话,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把这句心里的话说出来。
金启言走上前来,搭了搭岳凌的脉,苍凉地笑了两声,言道:“凌儿他还没有死,但他那一身卓越的武功,却全都废掉了。而且他体内的魔石被他吸入的毒汁加以催化,可能随时会导致他成为恶魔。那危害天下的西洋人可能又会重出江湖。”
“我的武功本是因她而来,现在因她而去,也无不可。至于恶魔,我不会的,我会在成魔之前,先把自己杀掉!”只见岳凌微微地睁开眼睛,缓缓地说出了这两句话。
此时的岳凌,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江莹雪的怀中,他心头一酸,用劲把江莹雪朝旁侧一推,大声言道:“你不要来管我!”江莹雪受了这一推,立时坐倒在旁边的雪地上。她此时心头一片愕然,不明白岳凌为何突然会这样。
岳凌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大声地喊道:“你们都不要过来!”这一众人都不敢上前,只是在不远处看着他。岳凌双膝跪地,对着孟清冲说道:“师父,徒儿不孝,枉费了您的教导,您教给我的玉龙凌霄掌,我现在全然不会了。我数十年的内功,都没有了!可是我……我不后悔!”
孟清冲关切地看着他,说道:“凌儿,师父明白!”
他说完这句话后,艰难地站起身来,便朝着那没有人的方向缓缓离开了。
江莹雪看着他的身影,实是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而刚才他对自己的那一推,以及大喊的那一声,在旁人看来是他心情不好,可江莹雪几乎在愕然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他是怕一旁的郭哲航看到自己对他情意深重,而影响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感。江莹雪与岳凌相识十余载,对他那温存的性格多有了解,如若他对自己发火,那么除了这条原因之外,再无其他。
岳凌来到一座悬崖附近,只感到体内一阵又一阵地袭来那种无边的疲惫感。他的内力仿佛瞬间被抽干了,他体内再无能量,现在还在运动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他走不动了,只是双膝跪在悬崖边。看着下方那深不可测的空谷,他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何必还活着呢?若是死了,岂不是一切都可得到最好的结局吗?他闭上双眼,两行眼泪从眼中流出,他的心也随之痛到了极点。江莹雪的猜测没有错,他确实是害怕江莹雪对自己的关心会引来郭哲航的不满,所以才毅然决然地将她推开。岳凌心里清楚,他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刻,也莫过于他推开江莹雪的那一瞬间。
“莹雪,你不要怪我,我都是为了你好。”他独自喃喃道。
“她不会怪你的,我相信她理解你!”
岳凌却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还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能为你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为了不危害这世间,我也该走了!雪儿,你要好好的,好好的啊!”岳凌的身子向前一倾,便向那万丈深渊跌了进去。
只听得“啊”的一声,另一个人影也随着岳凌向那谷中坠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