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波光荡漾，两岸残叶飘飞。桥长百丈，以花岗白岩建成。

　　日冕已指向正午。

　　两岸武林人士已有些躁动不安。没人觉得慕容不会来，只是莫名有些紧张。反观正主霍登云帮主倒是密目养神，在椅子上坐得踏实。

　　风声骤然大了起来，“呼呼”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远方一人，以他为中心，身边刮起大风。狂风漫卷，卷得尘土、草木飞扬。飞鸟过处，被摔晕在地上。那人紫袍银发，峨冠博带。面目被隐隐雾气遮住，而那雾气也是飓风的来源。

　　懂行的人会惊叹，那就是北燕一步登天峰的无上内功——“琼楼遨游”。

　　紫袍人立于卧波桥望柱，瑞兽头顶。

　　飓风骤歇，飞舞的头发和飘带落了下来。四周也宁静下来。刚刚由紫袍人琼楼遨游的身法搅起的飓风带来的骚乱变成了惊诧，恐惧。

　　死一般的宁静。那宁静令人不适。

　　霍登云心头一震，如此威势，当真名不虚传。就算他内功有奇妙之处，带起这样大的声势，这份内功应该是顶尖中的顶尖了。不知道一拼之下，谁强谁弱？

　　霍登云虽惊却不乱，在众人注视下缓慢走出帷幔。紫袍人的眼神也看向这边。

　　他面目凝重，右手缓慢画圆。

　　送河之水已流淌百年，以“送”为名。是不知有多少亲朋在这里送别。而今日两大高手在这条河上，谁为谁送终？

　　此时被霍登云真气牵引，水底如有蛟龙游动，水流竟然形成一个旋涡。霍登云右手往胸前一收，水柱从漩涡处冲天而起。

　　霍登云马步扎稳，双手依掌法摆动。水柱在他身周游动，如同水龙盘身。他猛然双手向下一按。

　　水柱的力量将霍登云托起，霍登云如同站在水龙龙头之上，水龙平稳将他带到桥上。

　　水柱没了内劲挟持，也在半空“哗啦”飘洒。有的武林人士躲闪不及，被溅了一头一脸。只是这当景怎会发作？只会大声叫好！

　　阳光映照之下，河水洒过的天空映出斑斓彩虹。

　　一桥，两人，秋风肃杀，落叶婆娑。

　　杀气如弦拉满。

　　霍登云道：“国师远道而来，神采飞扬，不见倦怠。”

　　慕容霄吟年龄不过四十许，脸上不见皱纹，五官斯文。配上银发紫袍，像是个年轻人。

　　慕容霄吟笑道：“我生于世间，一路勇往直前，无所畏惧。所做之事都是出自本心，哪里有事情能让我倦怠。”慕容虽为宗师，说起话来没有架子，慷慨坦荡。

　　霍登云点头，“若是所为尽皆为自己乐意，那当真毫无烦恼。”

　　“此战谁胜谁负？”霍登云微一沉思，试探。

　　“我必胜。”

　　霍登云只觉自己多话了。

　　赵玄朗看见这种阵仗，扭头看看那边巴巴瞧着的陈鹰越。看来他是不会去挑战了。

　　陈鹰越这时脸色发青。见到慕容霄吟和霍登云分别露了一手，他也不想出手了。

　　赵玄朗看了眼张子墨，发现他身体微微战栗。赵玄朗猜，这应当是灵门感受气息的手段。

　　霍登云右脚轻点，如轻燕飞翔，右掌轻轻拍出。这一掌不上不下，不偏不斜，甚而不快不慢。无论怎样接这一掌，都好像有无穷变招等着。但若不接，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掌印在自己身上。

　　慕容霄吟宽大袖袍一挥，引开这一掌，无穷变招被一个袖子轻巧化解。紧着着慕容左手从袖袍下伸出，闪电般连拍五掌。化解的时候重在慢，攻击时却如银瓶乍破水浆迸。

　　霍登云知道自己遇见了好对手。

　　两人再无试探，招招斗快，招招斗巧。

　　霍登云对中原拳脚功夫造诣极深，说使得百家拳的招数毫不为过。更难能可贵的是对这些拳脚都有自己的见解。招数取其合适，几乎无缝衔接化为一路。

　　燕北宗师也不惶多让，北地绝学也是倒豆子一般的使将出来。

　　拳脚斗得又快又巧，周围武林人士既惊且叹。

　　霍登云化巧为拙，掌法忽然凶猛了起来。慕容霄吟的内力虽强，但他的武功并非以刚猛著称。强斗猛狠，发挥不来自己武功的精髓，难免吃亏。

　　霍登云对敌经验何其丰富，很快看出这一点。几招虚招，就骗得慕容霄吟硬接一招。这一招，武功有几分入室的都看出来。慕容霄吟接得并不舒服。

　　又是一招大摔碑手，连着力劈华山，破山拳。

　　慕容倒退三步。

　　看得武林群雄大声喝彩。

　　而慕容霄吟看似是被霍登云逼退，实则是寻找转圜空间。只见他双手合十，双掌正反各一搓。双臂展开，手掌如蝴蝶展翼。飓风又骤然刮起，他身周又被一团雾气包裹。他使出了得意绝学。

　　霍登云以刚猛掌法劈那团雾气。

　　只是手刚伸进去，看不清对手以哪种手法反击。一时虎口吃了一记手刀，手腕脉搏处差点被剑指戳到。还好霍登云对敌经验丰富，及时变招才没被点到。

　　慕容霄吟“琼楼遨游”身法展开。本来慕容霄吟的身法已经够快，这时仿佛一道紫影。大袖翩飞，仿佛在虚空之中跳舞，在玉宇之中遨游。

　　在飓风中间的霍登云，只觉耳朵里风声呼呼，听声辨位之法发挥不足平时三成。对手雾气萦绕，又无法探知对手用什么招数来接招，就不知道如何变招如何应对。

　　忽而，左边一掌快极，狠极，这对于霍登云来说并不难防。

　　但是忽而在风声中轻飘飘的飞来一道掌风。分辨不清是风声，还是掌风，不小心就会被刮伤。这正是登天峰绝学，“风刀”。是登天峰祖师从‘琼楼遨游’多次御风中悟出的法门。

　　霍登云挥掌猛劈，左一掌，右一掌。以刚猛无俦的掌力，抵挡风刀。慕容刮出一百道风刀，霍登云就要用七成掌力劈一百掌。

　　因如果不这样打，就不知道虚实，容易中了绊子。风刀不同于普通刀剑，霍登云能看穿虚实。他不知道哪一刀风刀是真，那一刀是虚。

　　霍登云这样打来，太过耗费内力。一时间，迭遇险情。

　　一个风刀闪过，紧接着，同样的位置另一道风刀在耳后过去，虚实相结合，这招刮掉霍登云一大片头发。这风刀并不太耗费内劲，对敌效果却十分明显。

　　凭借来去如风的身法、周身真气四溢可以隐藏真实身形。这两点可以躲避掉大部分冷箭。而风刀又能瞬间取人性命。这种打法，没人会怀疑北地宗师慕容霄吟可以只身对阵一支千人以上的满编先锋军队。

　　霍登云“啊啊”怒吼。

　　连续对着慕容劈出数十掌。暂时压制了他的身法。空翻后跃，稳住了身形。随之而来的是大口的喘气。

　　而慕容霄吟，化解了数十掌的掌力之后收了真气，一头银发不再狂舞，披散下来。淡然看着霍登云。

　　两人比斗暂时罢手。

　　霍登云朗声笑道：“燕北宗师名不虚传。琼楼遨游见识了！请君品鉴，丐帮绝学水龙吟！”

　　霍登云马步一蹲，双手来回做势。

　　这时只听得送河河水水流声骤然变大，轰隆隆，水面掀起波澜。那声音极大，就如同山洪爆发，不知情的还以为地龙翻身，天河倾泻。

　　两道巨大水柱从送河搅起的旋涡冲出。那水柱直冲天际，宛如银河倒泻，又从天际斗折而下。两道水柱对着慕容霄吟砸了过去。

　　慕容霄吟双臂在身侧展开，双手翻向地面。大风和雾气自他而起，以他身体为中心，仿佛风眼一般。而他的身形也被狂风带离了地面。

　　那水柱明明来得迅猛，慕容霄吟这套动作却做得好整以暇，甚至有些优雅。仿佛那水柱不是针对他的。

　　两道水柱由霍登云双掌合并而猛地砸向慕容霄吟。

　　慕容霄吟身周的飓风自卷，成了龙卷风。把水柱由上而下分散开来，以此化掉劲力。只见水流绕着飓风上下流动，也难以寸进一步。

　　霍登云见这种情况。嘴里“嗬嗬”发声，左手一引，将水柱引到右手上。右手独撑两个水柱。左手并指为剑，引导水流“飕飕”向风墙冲去。

　　看来霍登云也是受了风刀的启发。直接发出水箭，以锐气破墙。

　　“飕飕”两箭果然穿透风墙。慕容霄吟痛叫出声来，看来根本没料到霍登云有此招。

　　“竟能伤我，霍帮主好手段！”慕容霄吟在风眼中，似笑似怒地喊道。

　　霍登云见水箭见效，立刻手不停顿地引出七八箭射将过去。慕容霄吟用一手控住风墙，一手发出风刀和水箭对拼。

　　风墙不可避免的力道变弱，霍登云的水龙本来盘旋在旋风周遭，此刻瞅到战机。右手猛然攥紧，那盘旋地水龙如蟒蛇缠人般箍紧。

　　风势一旦被锁，就再难以变大。

　　霍登云此刻逆转了局面，如果慕容霄吟没有其他绝招的话，应该等风墙被水龙慢慢收紧，像蟒蛇吞人之前把人闷死一样，就束手就擒了。

　　到了这时，霍登云眉头才舒展了一点。此刻赵玄朗，张子墨等也逐渐放下了一颗心。等着和大伙吃庆功宴了。

　　赵玄朗扫了一眼丐帮那边，传功和执法长老都重新在场了。许靖长老看起来脸色凝重，丝毫没有为当下即将得到胜利而轻松一点。那边的执法长老牛峰倒是欢欣鼓舞，一副即将庆祝胜利的高兴表情。

　　见风势越来越小，不知为何霍登云好似没了耐心。水箭飞得越来越急促，但困住慕容霄吟风墙的水龙却不似之前有勃勃之气。

　　“不对！”张子墨忽然道。

　　“怎么了？”云菱问道。

　　“霍帮主的真气……好像断了？”

　　“怎么说？”赵玄朗也关切道。

　　“不知道，他和开始时的真气状况好像不一样。”

　　云竹眨着眼睛问：“这么远也能看出来吗？”

　　“我觉得他真气流转有滞涩。”

　　赵玄朗没把他的话当开玩笑。剑宮高足，怎样也不会乱说的。

　　果然，那旋风像是得了什么妖法相助，蓦然狂躁了起来。而那如盘旋如神龙的水柱，竟已经困不住那旋风。

　　看向霍登云，他脸色血红。双目布满血丝。按正常看，这是真气满溢之色，绝非衰竭之象。

　　霍登云收了盘龙一般的水柱。发掌猛击那旋风，掌力铺天盖地，只是在内家高手看来，这掌力没有凝聚，反而谈不上刚猛，倒像是散功。掌风像三月春风般的和煦，却没有杀伤力。

　　那旋风又恢复开始如龙卷风一样的声势，完全没有将这掌力放在眼里。极快的卷散这掌力，又将霍登云卷起，甩飞出去。

　　那甩开的速度极快，有人想救也来不及了。

　　霍登云撞在一颗大树上，止住了去势。又如败絮一般坠落在地。

　　胜负陡然翻转。

　　众弟子跑向霍登云，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传功长老许靖，率先跑到霍登云跟前。霍登云呕血不止。

　　他先满脸痛苦，还有一些失败后的不甘。看着传功长老许靖问：“为什么？”

　　“我试过了啊！帮主你也试过的。”许靖不是辩解更像是惊慌失措的大叫。

　　“刚开始真气是前所未有的充盈，仿佛多练了二十年的内功一样。打到后来好似被抽空了一般……”

　　执法长老牛峰也赶了过来，听这话觉察出来不对，“许靖你什么意思？你对帮主做了什么？”

　　“我……我对不起帮主。”

　　“不怪你，不怪你。只怨我一时鬼迷心窍。”这时霍登云帮主表情变得平淡，悔意只能从话语里感觉出来。就像认命了。

　　“帮主！”两位长老同时叫道。

　　“我命休矣，你们不要报仇，你们也不是慕容这厮的对手。

　　他顿了顿，身前事已了，身后事也是一帮之主需要考虑的。“我本以为我还有好多年华去选个帮主。这下不行了。你们也别争，就帮我挑一个能抵抗燕北大军的吧。人品要好，武功要高，年纪要轻。

　　人老了，才羡慕年轻人。什么都自信，什么都不怕……

　　说什么要出奇招，其实是我怕了……对了，不只我一个人怕了，你这老小子也怕了，哈哈……哈哈哈……”他是在说许靖，没有责怪的意思，倒更像是自嘲。

　　霍登云说完这句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传功长老许靖大呼：“帮主！”

　　众弟子陷入一片悲痛，此起彼伏的哭声。

　　许靖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面色铁青地站了起来，独自走向慕容霄吟。

　　“你当日没有打赢薛灿？”

　　话至于此，赵玄朗都明白了。看来传功长老真的让霍帮主吃了瘦乞丐偷来的药，兴许这次的失利也是因为此药。

　　“薛灿是谁？没听说过？”慕容神色倨傲。

　　“你不是不承认输过吧？”

　　“笑话。”

　　传功长老在悲伤和悔恨之中，这时也没有乱咬人。他知道慕容霄吟天性骄傲，输了就是输了，不会撒谎说没打过，甚至没见过。

　　他一时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帮主因他而死，大战因他而输，甚至丐帮在接下来会发生的燕昭之战有不能出手，坐看大昭子民生灵涂炭。此时只有满心绝望。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传功长老，你又何必东拉西扯？我当时从西北树林要到岸边观战。恰巧就看到了你往霍帮主水里下药。霍帮主之死，必定和你有关系。”一个表情略带沧桑，长身如竹、冷硬的青年执剑而立。

　　张子墨小声叫了声“范大哥。”他也没指望范青蒙能听到，只是看到了熟悉的人脱口而出。

　　赵玄朗他们看过去，来人正是范青蒙。

　　传功长老虽然满心疑惑，对于范青蒙提的问题，心中清晰。说他下药害人，明明是帮主看着自己下的，帮主也接过杯子喝的。怎么他一说好似是我偷偷下的药一般……

　　他心念一转，难道是这样？这样的话……我虽然死了，帮主却留了清白。

　　“不错，就是我。我下了毒药。不然帮主不会输的……”

　　他话一说完，全场哗然。

　　这比斗居然还有这内幕，而一向以忠义著称的传功长老下药害了自己的帮主？这个解释江湖人士当然能接受，英雄只会输在暗算，不会输在艺业上。

　　“我本来就是燕北的义士，多年来潜伏于丐帮，这时候终于有了出手的机会？”许靖为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老许，你在说什么？你别胡说啊！”牛峰以为他疯了。

　　“牛峰，你也听到了刚才我帮主的对话，我就是让他吃了药，他输是因为真力运转滞涩，难以凝聚，最后才被慕容国师所杀的。”

　　这边慕容霄吟也一脸吃惊，竟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国主对他可谓宠信，他自己也知道。这时有点将信将疑，难道这真是国主派过来的死士？若是真的，这就是对我的侮辱。慕容霄吟有了这样的想法，首先是一种愤怒。

　　慕容霄吟心念一转，“不对，你在撒谎。是我大燕的死士，怎会在此时承认下毒？我问你，你说你是大燕的探子，是统属于哪里？是哪位大人的手下？”他到底聪明。

　　“国师不必怀疑，当下先带我出去，我自会给你解释。”

　　“如果是大燕的探子，这时候承认，我俩岂不是自陷死地？”慕容可谓聪明，一眼看出了这传功长老的用心。

　　见慕容霄吟不上当，许靖长老又使出激将法。

　　“国师可是怕了？我大燕国从来不屑于耍小人手段，这次耍手段不过是惧怕霍帮主水龙吟的厉害，怕国师你拾掇不下。而我当下就承认，不过是我们大燕的传统，敬重英雄。不叫他死得不明不白。”许靖扯开了头发，作嚣张狂放状。

　　赵玄朗腹诽：“真不知道老许你怎么想的，你下药就下了吧。还扯什么敬重英雄，敬重英雄你会下药？又想洗脱失败，又想装探子，又想激将。真是想得太美。”

　　“怕？本座会怕？那我就带你杀出去，你若骗我，必叫你生不如死。”慕容霄吟天生骄傲，反而受不得激。

　　赵玄朗一个绝倒，这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