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街正在想着,方天却先找上了他。
扛着他的画戟,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柳长街身后斜背的长剑。
转头问道:“好家伙!你杀的?”
一下说到如此敏感的问题,众人不由目光一齐看向方天。
柳长街见问,重又把刚才郭来还过来的“七十五”剑收回挂在了腰间。
“我不是好家伙,所以不是我杀的。”柳长街也笑了笑答道。
“方天,路过。”
红衣人听他的回答道,又对柳长街笑道。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嘴角一扬道:“穿着五品常服,死者难不成是这里的太守?”
郭来听到方天说话,眼神一凛,不由又皱着眉头细看了他一眼。随即向身后其中一老军道:“速去太守府禀告。”
又转头向另一老军道:“关门,封城。”
两个老军应声而去。
“门吏职位不高,天黑了没见过太守……,没有在天黑后见过太守……。”
见方天与柳长街都在看着自己,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郭来干咳了一声,看着门外的雨,解释说道。
只见雨中风过处,一直木然而立的七个黑衣人也如同七条黑色的影子般走出了城门,慢慢退进了黑暗的雨幕之中。
郭来与白云边看着走出门洞的几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柳长街。
“出手很快!”柳长街几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时,方天已经不知何时蹲在了草席尸体旁的边上,一只手拄着画戟,两眼仔细盯着尸体咽喉,正在自言自语。
见这人倒是个自来熟,白云边不由问道:“何以见得?”
“死者表情没有任何惊恐之色。”方天抬起头看着白云边说道:“而人死的时候,最后的表情通常都会留在脸上。”
“这个人,表情并没有任何惊恐,说明他是在不知道自己会被杀的时候被杀掉的。”
“而伤口却是在咽喉,被当面刺杀,只能说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刺杀。无论是谁杀死了他,即使是认识的人下手,要从正面下手,看见了,他的表情也会变一变的。”
“而他却表情如常。”方天接着说道。
“所以,这也能推出杀人者出手很快,快得无论是不是他认识的人,他都没看见凶手出手!即使是正对着他出手。”白云边接过他的话,又再看向柳长街的剑,背上的那一柄长剑。
“您是仵作?”方天看着她。
“嫂嫂。”柳长街看着他。
“哦!”方天看了一眼郭来站起身来,向着白云边一揖:“嫂嫂,失礼!”
见白云边盯着柳长街的长剑,似乎要认定这是凶器。方天却看着白云边道:“刺出这样的伤口,并不一定是用剑。”
“哦?”白云边疑惑道。
“据说东瀛有一种刀,宽度也跟中土的剑差不多。”说完之后方天已转过头,看向在雨中渐渐走远,已经快要融入黑夜里的六七个黑衣人。
柳长街几人不由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此刻,却见那走在最后黑衣男子身体一顿,停下了脚步。虽未回过头来,却似乎知道方天正在看着他。
虽然方天的声音并不是很大,而且又是在秋风瑟瑟的秋雨中,但这个黑衣男子却像是已听见他的说话。
也许,心里有事的人,耳朵都会好一点,比别人要好一点。
至少比心中没有事的人,会好一点。
方天不再说话,只是远远盯着黑衣男子的背影,透过门外萧萧风雨盯着他的背影。
黑衣男子也不再朝前走,只见他停了片刻,慢慢转过身来。黑色的衣服,黑暗的雨幕,只一双闪亮的眼睛在雨中,他也盯着方天。
黑衣男子右手已缓缓抬起,搭上了腰间刀柄,腰间长刀的刀鞘狭长微弯,却前后都是同样宽度。
黑衣男子手中搭着的,正是一柄东瀛长刀。
而其余几名同行的黑衣人,却似全然不知身后男子已经停了下来一般,继续走入了黑色的雨幕。
“而且招式用的是三段突第一式!”方天仍是盯着黑衣男子的眼睛问:“斋藤家?还是冲田家?”
“土方离,越前土方家。”黑衣男子终于开了口,在说话间他一步步往回走。慢慢走出了风雨,走进了城门火把光影里。
“突刺本是西洋剑法的招数,西洋剑有一种轻剑,剑身细而狭长,比东方的刀剑要轻,利于突刺。”
方天看了一眼斜挎在柳长街腰带上的那柄“七十五”剑。接着说道。
“东瀛长刀弯且重,开刃多用凸磨的方式,能将刀刃遇到的阻力减至最低,从而更利于劈斩。所以东瀛刀术从一开始,就多用作劈斩。”方天道
“比如尾张四枫院的‘迎风一刀斩?’”白云边在一旁接着道。
“还有尾张的清酒!”
方天顺口答道,不由看了她一眼。毕竟在内陆,见过东瀛武士的人不多,见过他们的刀的人也不多。
“是的,迎风一刀斩,那是用尽全身气力与生命的一刀,不可挡,也无法逃避,更让人无法抗拒。”
方天头抬起看着夜雨,眼中流光闪动,却仿佛看到了雨暮之上的天空,闪烁着耀眼光芒的满天繁星。他对于这传说中的一刀的感觉并不是畏惧,目光闪动中却似只看到了他对那绝世一斩,刹那光华的期待和盼望。
而郭来却在看着他,很奇怪地盯着他。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仿佛很疑惑。
“而斋藤和冲田两家却利用了刀的形状和重量,结合西洋剑的速度。练成了比西洋剑法更具杀伤力的三段突刺。”方天看着土方离,接着说道。
“破盾三突!”
听到这里,柳长街忽然笑了出来。
白云边不解地看向他。
“破盾三突,起的什么名字?让我想起最强的矛与最坚固的盾。”柳长街还在笑,旁边的人都快打起来了,似乎对这人没什么影响。
“上一刻还是被怀疑杀了人的人,真的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白云边摇了摇头似是苦笑。
土方离也不开口,仍是只盯着方天的眼睛。
“疾风暴雨中,如雨燕一般迎面掠过马背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方天不禁紧了紧手里的画戟,眼睛转过看着土方离搭在刀柄上的手。手指修长而有力,手背粗砺,指甲很短。
这是一只握刀的手。一只很有力,也正在握着刀柄的手,而据说东瀛武士,从会走路起就要开始练刀。
“你杀人时我正好在路上,应该说,正在你身后不远处的路上。当时的雨很大,而你的刀也确实很快,所以你也很自信。”方天接着说道。
“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没有在意周围的环境,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我。”
“而恰好也正是因为你的自信,犯了一个错误。”
“哦?!”土方离看着他。
“你没有等到他从马上掉下就离开了,虽然他的确已经死在你的刀下。”方天也看着土方离。
“也没有意识到他是蒙古人!”方天接着说道。
土方离依然在听。
“蒙古人?”柳长街奇道。
“是的,他是一个蒙古人。虽然中原一统已经几十年,蒙古人或者不再是当年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
但无论还能不能打仗,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与生俱来的骑术早已经融入了血液。是以他人虽然死了,最终也没有从马上掉落。”方天说完,叹了口气。
“所以,老马识途?”柳长街问道。
“是的,是那匹马在风雨里把尸体驮了回来。”郭来在旁淡淡的补充了一句。
这时一直在听,也一直没有出声的土方离突然笑了笑,他看着方天:“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土方离”这个名字?”
“为什么?”一旁柳长街问道。
“因为一旦我的刀出鞘,就通常是会有人要离开。”土方离冷冷说道。
刀光一闪,刀已出鞘!
却见土方离右手忽地反握住刀柄,也不见他的手臂伸缩,只在手腕翻转处,寒光一闪间已将长刀自腰间刀鞘里拨出。
土方离手握长刀斜指向下,手很稳,刀也很稳。整个人已经与刀化成了一体,在吹过的秋风中纹丝不动。
众人看去,他手里的长刀柄长五寸七分,刃长三尺一寸,刃宽一寸。
刀如磐石,刀身上却是流光转动。被城门火光把刀身一映,光芒如龙行蛇舞,土方离手中的长刀竟似是活的。
“好刀!”柳长街见状,虽是刀在敌人手里,也不由暗自赞叹了一声。
土方离的刀也很亮,也闪烁着勾魂夺魄的光芒。
“所以,见你要拔刀,你的同伙都离开了?”柳长街奇怪的看着他问道。
“他们信得过我!”
土方离说道道:“人是我杀的,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么我们也就不需要再客气。”
他也不再理会众人目光。径自拉开马步,右手执刀平肩收回,左手前伸刀身搭在虎口上。目光如炬,长刀已如弦上之箭对准了方天。
“赢了,我走。败了,跟你们走。”土方离本来就话不多,或者东瀛人本来会说的中原话也不多。
但话少的人,架子都会大一些,气势通常会磅礴一些。
土方离此时架势拉开,更是如凝山岳。
“土方家的三段突?”方天看到他的架势,不由也皱了皱眉。
手中握九尺画戟,也不由斜斜的倒指向下。
方天的脑中又再浮现出那只雨燕,那只黑色的飞燕在雨中轻轻地掠过时,马背上的人已变成了一具尸体的情形。
他握着画戟的手不禁又再用了用力。
风雨很急,二人眼中却很平静,一刀一戟在手里也很稳。在风中只待厮杀。
“疾风刺!”呼吸声中,土方离已经抢先动手,他拧腰转肩右手刺出。
人刀合一,如同离弦之箭般突向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