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西实际上并不属于中原,位处西南,外围群山无数。同时晋西与中原相接之路甚陡,行道多艰。再加上此地气候炎热无比,一年大半时间都是烈日当空,若是体力不济者想要从中原赶往晋西,恐怕走不了三五里山路便要歇息半天。而当地人虽然适应了气候与地形,但大多毕生未出过晋西,若是真到了中原,恐怕即便有地图指示,也免不了要迷失在茫茫旷野之中。
于是自古以来从中原到晋西的人便少之又少,从晋西到中原的更是罕见。中原人畏惧晋西道路之难,晋西人畏惧中原天地之广,两方人烟不通,但货物却要流通,于是在商人们的利诱之下,最早的镖师出现了!
初时的镖师大多是山中的猎户,为了生计扛着货物走出了大山。但山路无碍,匪患却多,猎户的弓、叉终究难敌抢匪的强弓利刃,所以每次运镖都多有折损。
于是到了后来,镖师便大多由武林人士担任。
直至数百年后的现在,运镖这一行当早已走上了正轨,镖局也越来越多。仅仅只是晋西便有着大大小小三十几家镖局,而在中原,恐怕有数百家之多!
天南地北如此多的镖局,向来都是谁也不服谁,但若真要依实力和声望评个座次,那么排名第一的便非大旗镖局莫属!
鼎盛时的大旗镖局,门下镖师数百,弟子过万!镖旗所到之处百匪辟易,官军让道,便是武林大派中人见了大旗镖局的镖头,也不免要以礼相见!
久而久之,大旗镖局的那一面黑色镖旗,便成为了一种标志!对于外人,那是霸道!但对于镖局中人来说,那旗便是整个镖局的根基!
而现在温祷福的脑海中,所想的便只有那一面镖旗!
满面沙尘、满眼血丝!
温祷福从蜀素山出来后便一直在赶路,但直至此刻,他离大旗镖局的所在之处还有半日的路程。
在镖局上一代镖师一齐消失之后,镖旗便一直由温祷福掌管,在他一月前受正道武林之邀前往中原助拳之时,他便随身带着那面镖旗。
但之后他在护送陈晓明时意外在苍南山下捡到了曹全,为了能够尽快赶到言叶寺保住曹全的性命,他只得就近找门人将镖旗带回了晋西。
他当然不会去怪曹全,他只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留下镖旗,只让人带回旗杆。
而现在大旗镖局被天极阴魔率人所围,镖局的弟子恐怕早已被魔教击溃。刘广隶可能自重身份不会为难小辈,但却绝不会放过镖旗!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黄昏。
温祷福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城中,他策马穿过城门,然后沿着熟悉的街道向镖局赶去。一路上几乎没有看到行人,街道上更是安静得可怕!
温祷福的心更沉了下去。
待到他赶到镖局附近的时候,他的心已经是一片冰凉。
他没有看见镖旗。
纵马飞驰,少顷之后终于见着了人影。
数百名天阴谷的弟子手持兵刃,肃立在街道两旁,看见温祷福穿过也并没有阻拦,只是在温祷福行过之后一齐抽刀在手,顿时整条街道满是肃杀之气!
他们的任务是放温祷福进去,但再不要让他出来!
又是数息之后,仍在纵马疾驰的温祷福终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袍,独自站在镖局门口,双手负于背后,眼睛半闭半睁,还未开口说话却已透出一股傲气!
他的脚边扔着一枝旗杆,但上面却没有了镖旗。
温祷福双眼赤红,一拍马背从马上跃起,翻身落在了那人身前,他所骑的红马则是毫不停顿,径直的穿过了街道,最终消失在不远处的一个拐角。
天魔山的人同样也没有阻拦。
温祷福的手虚握着刀柄,面若寒霜的看着眼前那人,厉声道:“刘广隶,我的镖旗在哪?!”
刘广隶的眼皮动了动,但却并没有完全睁开,语气平淡地说道:“烧了。”
“锵!”
宝刀出鞘,温祷福不再多言,朝着刘广隶一步踏出,一道雪白的刀芒从左划向右侧,直取刘广隶的腰间。
刘广隶自然早有防备,几乎与温祷福同时出手,负在背后的右掌急速探出,掌中颜色不住变化,最终变成了深紫。这一掌在刚探出时快若闪电,只能见着一片残影,但越往前,便越发缓慢,当其手掌变为深紫色时,已是几近静止!
一声闷声响起,两人同时退了一步,刘广隶长呼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发青,左手按着胸口,显然之前所受到的内伤并未痊愈。但温祷福却是毫不停顿,借后退之势身形一转,又是一道刀气透刃而出,斩向对手。
刘广隶无法,只得强运真气接下了这一招,只是在接下这一道刀气之后,他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温祷福见状几步踏出,逼近了刘广隶,手中刀法施展,将刘广隶笼在了刀芒之下。
刘广隶无暇回气,又失了先机,只得在刀芒之中苦苦支撑。
两人以快打快,转眼便过了五十余招,此时的刘广隶已是面若金纸,气喘不已,若再不脱困恐怕立时便要被斩于温祷福刀下。刘广隶心知不能再拖,丹田一震,闷哼一声嘴角渗出鲜血,但手中真气却是突然暴涨,硬生生的将温祷福逼退了几步!
温祷福知道刘广隶定是施展了某种秘法,一时奈何不得,于是也不着急,只是脚步一跺,停住了退势,看着退回镖局门前的刘广隶冷声说道:”你伤势未愈还敢来烧我镖旗,刘广隶你当真不怕死?!“
刘广隶听到这话神色微变,似乎是有些恼怒,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趁机喘息一会,方才说道:“我自然是有准备!”
说完便见他左手一挥,原本站在街道两旁的天魔山弟子围拢上前,按着某种莫名的规律站好,似乎是摆出了某种阵势。
刘广隶抚着胸口继续说道:“之前在十八山庄时,苍南山的阿文在临死之际以微末修为却挥出了天剑之招,那等借天势之法老夫已是第二次得见,观后隐有所感。于是自十八山庄出来后,老夫便一直闭关至今,虽然仍未想出借天势之法,但若要借人势,那却是轻而易举!”
说罢也不再停息,左手突然探出,隔空拍向温祷福的胸口,围在温祷福周围的天魔山弟子身上也同时有内力涌动,如潮水一般汇集在刘广隶手中。
温祷福只觉一股莫大的压力透空而来,反射性的一刀劈出,却只觉劈在了一座大山之上,握刀的右手虎口一痛,宝刀几乎要脱手飞出,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
温祷福心中一凛,知道刘广隶所言非虚,但也不退缩,只是一声暴喝,长身跃起,人在空中又是一刀朝着刘广隶当头劈下。
刘广隶露出一个冷笑,挥掌挡住了刀势。
两人又拼在了一起,顷刻间又过了十招,温祷福终究挡不住刘广隶的磅礴劲力,一口鲜血喷出,跌落在了地上。
刘广隶心中一松,就要再出一掌取下温祷福的性命,却见跌落在地的温祷福顺势一滚,手中宝刀由下而上,飞快地撩向一名天魔山弟子。
刘广隶见状又是一声冷笑,立即拍出一掌直取温祷福后心,想要一次来逼迫温祷福回身抵挡,却不想温祷福好似不知,仍只是一刀撩向正面那人。
血光闪过,那人被这一刀一分为二,同时一阵碎裂声起,温祷福背后的护身镜在刘广隶那一掌之下碎成粉末,剩余的内力透体而入。虽然温祷福再次借势一滚卸掉了不少力道,但仍感觉心口剧痛无比,气息更有迟滞之感,知道经脉受损严重,若再要动手恐怕会经脉俱碎,内力全失。但此刻形势危急,无暇调息,只得趁着刘广隶阵法被破,一时还未有人补上,强提一口气连踏数步冲到了刘广隶身前,手中宝刀一推,刀尖立时扎入了刘广隶的胸膛!
刘广隶徒劳的抓着已刺入自己身体大半的刀身,脸色苍白,神色之中满是不敢置信。
他的嘴唇颤抖着,看着站在身前的温祷福,胸口传来的冰凉与剧痛逐渐远去,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好似正向一处漆黑的深渊坠落!
在这最后的弥留之际里,他突然想起了苍南派阿文的最后一招。
在这一刻,在这濒死之际,他的心中终于有了一种明悟。
刘广隶的眼睛猛然睁大,原本无力垂在身侧的右手平直推出,与之前所使的这天阴神掌不同,这一掌无论招式还是发力都是平平无奇,但却正是在这平平无奇的掌势中,却透出一股碾压万物的浩然之气!
“嗤!”
温祷福之前强提真气将刀刺入了刘广隶胸口,此时已是极为虚弱,挣扎着想要躲开,却只觉自己无论向何方躲闪都无法逃出刘广隶的掌势,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刘广隶那一掌离自己越来越近。在最后的那一瞬间里,温祷福的眼前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一面迎风飘扬的镖旗!
一声轻响,温祷福的身体瞬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掌力却没有消失,下一瞬间,站在温祷福身后的天魔山弟子与更后方的建筑一齐化为灰烬飘散,露出了一片光滑如镜的空地。
“砰!”
在挥出一掌后,回光返照的刘广隶也再支撑不住,被刀贯穿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他只能强撑着睁开双眼看着空中的夕阳,就这样呆望了许久。
在这充满暖意的光芒里,他仿佛看见一个极为熟悉的青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知道,这是年轻时的自己。
夕阳缓缓落下,当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天际,刘广隶突然用尽力气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用只能被他自己所听见的声音坚定地说道:“佑我神教,千秋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