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缓缓靠向了码头,随之一声闷响,船身晃了晃然后稳稳地停了下来。下一刻,楼船上黄影闪动,站在甲板上的多宝塔弟子接连跃下,将站在码头上的白衣女子层层包围,迅速结成了某种阵势。随之长剑一齐出鞘,剑身在月光下反射出片片寒芒。
白衣女子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对周围的情况彷如未闻。
多宝塔弟子同样默然,缓缓收拢着阵势,数十步后,最里层的八名多宝塔弟子身形齐动,刺出了手中长剑,同时攻向白衣女子周身八处大穴。
白衣女子仍然未动,好似放弃了挣扎,眼见她便要殒命于剑下,却见一道黄色身影跃进了阵中,人未落地,剑已出鞘!一道月下清溪般的剑气脱刃而出,挡住了这八剑。
最里层的八名多宝塔弟子身子一晃,忍不住退了两步。待他们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刚才出剑挡下他们攻势的,赫然正是他们的掌门——木子火山平!
木子火山平出招挡下八剑,身子缓缓落下,正在那白衣女子的身旁。收剑回鞘,对着周围的多宝塔弟子说道:“你们先退下!”
这话一出,周围的多宝塔弟子之中便是一阵哗然,面露犹豫。其中一名领头的弟子更是跪下劝道:“塔主,这可是..”
然而木子火山平未等他说完便出口打断,冷声道:“有我在,她就跑不了!怎么,你不信我?”
那名多宝塔弟子连忙附身一拜,说道:“不敢!”
木子火山平冷哼一声,对着那人挥了挥袖袍。那人见状又是一拜,然后站起身子带着其它弟子退回了楼船。几息过后,码头上便只剩下了木子火山平和那白衣女子,两人并肩站着,好似相识多年的好友。
少顷,那白衣女子突然轻叹了一口气,半闭的双眼睁开,看着木子火山平说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木子火山平却未转头看她,双眼盯着空中的明月,面无表情道:“不知阁下可有时间一同走走?”
那白衣女子愣了一会,然后才点头答应:“好!”
清冷的月光下,两人沿着河岸缓缓地走着,楼船仍留在码头,没有跟来。
直至走出数里路后,木子火山平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引我来这?”
白衣女子的行踪一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在之前一月间的追逐中,木子火山平之所以没有跟丢,便是因为有一神秘人一直为她通风报信,通过各种方式留下了白衣女子的行进路线。木子火山平本以为这报信的神秘人乃是被那白衣女子胁迫同行之人,却在收到最后一次线索时发现,那报信人其实就是白衣女子自己!
于是她率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那白衣女子又是轻叹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夜空,神色中出现了几分落寞,答道:“我的任务完成了,就不想再走了。”
说着,她向着夜空轻轻伸出了右手,似乎是想要抓住空中的某一颗星辰,她继续开口说道:“你说这空中的星星,它们是自由的吗?”
木子火山平顺着白衣女子的目光望向那颗璀璨的明星,顿了片刻。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那是我的任务。”
“你是魔教中人?”
白衣女子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对着木子火山平,解下了面纱。行礼道:“闭月台当代掌门,沐子媛。”
木子火山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冷声问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沐子媛叹息一声道:“为了大业!”
“你们要复兴魔教?!”
沐子媛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却又轻轻摇头道:“这是他们的想要做的...”
“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呢?无非是魔帝邪王,还有天极阴魔和魔宗曾玉。”
木子火山平点了点头,根据她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四人的确是野心勃勃。她继续开口问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那你为什么要四处行刺,搅乱局势?”
沐子媛又是一声叹息,道:”我们每个人总会有一些事是不得不去做的,对吗?“
说着,她缓缓闭上了双眼,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但却没有停下,仍在继续说话:”我是在这个镇子上出生的,也是在这个镇子上遇见了我的师父,她对我很好,将毕生的心血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沐子媛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微笑,继续道:“她只收了我一个徒弟,所以她想要把她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我。当我学不会的时候,她总是会装作很生气的样子罚我跪下,但是又会偷偷地放出内力垫在我的身下,怕我跪疼了膝盖....”
沐子媛自顾自的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然后又是一笑。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所以我必须要接下这个任务!复兴神教,是她毕生的心愿!”
木子火山平目光黯淡,似乎也回忆起了什么,但当她听到沐子媛说复兴神教是她师父心愿的时候,眉头便是一挑,眼睛微眯,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引我来这?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我喜欢作诗...喜欢颂歌...喜欢跳舞,我喜欢的东西很多很多,但唯独,我不喜欢杀人!”沐子媛嘴角带起灿烂的笑容,睁开眼看着木子火山平的眼睛,道:“我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也就不需要再勉强自己去做那些我不喜欢的事情。”
她踏前两步,又伸出手抓向空中的星星,轻声说道:“况且...我想我师父了!”
木子火山平感受到沐子媛语气中的求死之意,目光闪动,没有说话。半响之后,突然开口问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魔?你们之所以变成魔教,究竟是你们自己的错,还是我们的错?!”
沐子媛闻言一愣,然后掩嘴轻笑一声,道:“塔主你之所迟迟没有动手,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吗?那天我与你师父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对吗?”
木子火山平沉默着点了点头。
沐子媛继续说道:“其实塔主你不需要去纠结这个问题,颜文公之所以会因此自绝经脉而死,是因为他年轻时做过的某些事让他一直怀愧在心。事实上,如今的神教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神教了,我们为了复兴神教所做的错事,已足够被世人称为魔教。无论当初的神教多么伟大,如今的神教都只剩下了罪恶!不是吗?”
沐子媛又是一笑,接着道:“敢问塔主,你认为什么是正道所为?”
木子火山平沉声回答道:“替天行道,代地执法,惩奸除恶,伸张正义!”
“那敢问塔主,如今多宝塔一派在江湖上所做之事,是为了什么?”
“......惩奸除恶,伸张正义!”
“看来塔主你已经得到答案了!”沐子媛又是掩嘴一笑,看着木子火山平的双眼,神色中满是淡然,道:“动手吧!”
一声脆鸣,木子火山平抓着剑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看着沐子媛的身影,紧咬着嘴唇,却始终动不了杀机。
又是一声脆鸣,木子火山平将抽出一半的长剑收回了剑鞘,叹息道:“我下不了手!”
沐子媛静静地看着木子火山平,眼睛在月光下变得迷蒙,柔声道:“那就让我自己来吧!”
她转过身子,缓步向前走去,月光中,一袭白衣胜雪。
“草染轻霜秋叶落,花销浓雾月阑珊。”她踏出一步,看着空中的月光,轻声诵道。
“江风欲渡忽嫌寂,退去门前伴夜眠。”
她的眼神变得飘忽而不可捉摸。
“独酌对影忽狂笑,泪似珠帘不自知。”
她的右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腰带。
“落尽余愁邀聻饮,隔窗抚曲与松聆。”
“与松聆”三字刚一出口,便看见沐子媛右手一动,一道白色的柔光从她腰间而出,然后缠上了她的脖颈。
咽喉处血液渗出,沐子媛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夜空,然后颓然倒在了地上。
三个时辰后,木子火山平登船离去,唯留下一座新坟。
十七日后,木子火山平重返多宝塔,正式接任塔主之位。此后木子火山平严于治下,率多宝塔弟子行善除恶,护得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三十年后,多宝塔被尊为天下第一大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