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冬日带给人通常只有寒冷。
所以每间冬日的屋里,都会点着火光。
辛勤的樵夫会用攒来的枯柴败叶点火,富贵人家则会有上等香料,各式各样上等的香料。
这间居室无疑正是这样。
两只铜鹤叼着的香炉内,木犀的芬馨令人的精气充足,也能使困乏的人能睡上一个好觉。
乌云已整整睡了四个时辰,他已很久没有如此痛快地休息过了。
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也已不由有些反应不及。
这儿不是梧桐深院,而是它死对头的地盘,他怎么可如此懈怠大意呢?
他一醒来就想到这个问题,可又很快想到另一个情况。
寒山高手如云、卧虎藏龙,若要对付一个乌云,十个都已死了,还能让他在榻上如此享受这小半天?
韦恃才安排他在这儿的时候,似乎并无什么歹意。
但对方也矢口不提是什么用心。
无论用心是好是坏,对方当然不会明说,可在寒山城里,能有好的用心吗?
乌云无法细忖,他一旦用功,脑子就会疼得厉害。
乱得发疼。
他还没完全恢复,但身上的不适已感觉不到了。
然而他又很快发现了一件事。
他的外衣裳不但已被脱掉放好,连他身上揣着的一件视为珍宝的物品,也已不翼而飞。
它当然不能真不翼而飞,可确已不在身边。
乌云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抬眼,已看到了挂在一边的衣服。
他马上在衣服内翻找起来,可就连靴底都搜遍了,那件物品仍踪影全无。
难道让人拿走了?
乌云马上整衣束带,他要把它找回来,这件东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丢的。
因为这非但是件极有意义的礼物,更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正当他走到一张矮几边,却忽已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笑声。
笑声从东边一扇窗外传入,然后一个人已开口道:“乌公子醒了?”
乌云一怔,暗想:“这会是谁?”
他正准备穿窗而出,又已听那人道:“无须劳你大驾,我这就来了。”
然后在下一刻,那人的声音竟已在门口的一扇屏风后发出:“让公子久等,我实在过意不去。”
窗子在东,门口在南,至少隔了数丈,而且中途还有一个屋角分开。
可这人竟在不到半刻的时间里,就已从门口进来,而且还没听到他的拉门声。
这种已近鬼魅般的身法,乌云委实不免动容。
但他毕竟也非井底之蛙,脸色虽有变,心却已很快镇定。
这是幅画着女人的屏风,屏风上的这个女人,栩栩如生,简直已像活的,随时都可从里娟娟缓出。
可不知怎的,乌云看了一眼后,就已不想再多瞧一眼。
这绝非女人长得很丑,画中人的相貌绝不在当代哪一位名媛之下。
可看多后你会隐隐觉得,女子虽美,眉宇间却冷不防透着种幽怨嗔恨之态,令人不敢直视,也不忍直视。
画一流,作画的人也必凡夫,可他又怎会描绘出这么一幅画来呢?
难道他作画时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又或是临摹的正是这么一位端庄却又忧郁的女子?
不过无论怎样,乌云已无空多想。
屏风后已有一人缓步而出,一个神秘的人。
一顶高耸而宽大的斗笠,把人的面目完全掩盖,这样的人,能不神秘吗?
“方才说话的就是你?”
乌云有些不信,又不得不信。
“除了我,还能有谁?”
斗笠客向前再迈半步,一字字又道:“又还敢有谁?”
他的语气肯定而自负,无疑是个已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
在寒山城中,又有谁能有这样的权威?
乌云突已想到了一人,他的瞳孔已收缩:“你就是这儿的主人?”
对方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乌云的手已不主握住剑把,他的剑没有丢失。
“你很紧张?”
乌云虽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却已感觉到一双眸子在盯着他,如恶猫戏鼠。
乌云不是鼠,也不愿做鼠。
他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他明知寒山城主的武功必定深不可测,可他也决不能在对方面前,丢了自家主人的脸。
“你问我怎样,你不觉好笑吗?”
“我一点也不觉好笑。”
“你当然不觉得,你打伤了我的守门人,又擅闯进我的地方,这已是死罪。”
斗笠客的声音忽已变得说不出的讥讽:“犯了死罪的人,又如何笑得出,你说是吗?”
乌云冷笑:“我没伤及他分毫,再说这么蛮不讲理的人,杀掉一个算一个,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斗笠客沉吟片刻,竟也点头道:“这倒也有理。”
乌云不以为然:“他如此忠心于你,若听你这么说他,岂非已伤心透了?”
斗笠客没有直接泪答,只是回头瞧了屏风一眼:“这画中人你看了没有?”
“我想不看也不行。”
斗笠客扭过头,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沉声说道:“再美丽的女人也会伤心杀人,更何况世上伤心的人又岂止他一个?”
这言辞虽说有些强词夺理,可仔细一琢磨却又不能说他全错。
“那你究竟想怎样?是杀了我?”
“我若想杀你,你认为你现在还能活着,活着跟我说话?”
乌云没有开口,只等他说下去。
“你是不是在找一件东西?”良久,斗笠客才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来。
乌云眉心一紧:“它在你手里?”
斗笠客没说话,只伸手作了个请字。
两人在几前坐下。
斗笠客从袖里拿出了一件物品,轻轻一抖,竟反射出光来。
这是一面镜子。
可准确来说,应该只有半面。
镜子看上去已有些年头,镜框已泛黄,可镜面依旧光滑照人,显然有人常常为其擦拭。
可这还不是令人惊奇之处,令人惊奇的是——镜子虽只一半,可仍能看出描嵌了一个女人的头像。
镜子只有一半,女人头像当然也只能一半。
头像虽只一半,却仍可看出容貌绝不差,可再美的女人,当脸只剩一半时,也是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可乌云不怕,他非但不怕,甚至还想夺回来。
他的掌突已挥出,隔着几子挥出,直取对方手中之物。
斗笠客清笑一声,拿镜的手忽已一沉,在乌云掌下穿过。
乌云掌势也一沉,顺势下压,谁知对方的手已贴着掌缘的另一边抬起。
两人都只用一条手臂交锋,数招一过,斗笠客看准时机,已连掌带镜一起把对方的手压在了几上。
“很好,你武功很好,此镜也已应物归原主。”
斗笠客的手已撤回,镜已在乌云手中。
“你还记得那封信吗?”
斗笠客此言一出,乌云已腾地站起,满面惊疑:“你就是那个人?”
“是的。”
斗笠客已缓缓站了起来,继续道:“你有了这半面镜子,就会见到你想见的人。”
他已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乌云瞪着他的背影,突已越过几子,一手向他的斗笠抓去。
可什么也没有抓到。
只听一连串低笑,已从屏风后传来,越来越远。
而此时乌云也突然发现,手中镜子的半脸女子,竟与屏风上女子的轮廓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