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
月更沉。
冷月栖心中的沉痛一如往昔,绝无减少半分。
壶中的茶虽让他清醒,他也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
然而人清醒的时候多了,不愿回想的一切便会如潮般涌至。
他也变得十分痛苦。
即使如此,他也别无选择。
这是无何奈何的事。
人之一生,岂非正有着许许多多数不清的无奈?
壶里的最后一滴残茶,亦被他喝了下去。
冷月栖也站了起来。
他已坐了很久,也到了该活动一下的时候。
人只有活动,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活动,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
飞檐下的红灯笼依旧有光。
光亮不但把楼上映得犹如白昼,从高而泻的余辉还将楼下的长街也照得通红。
他的剑在腰畔。
无论发生什么变故,它从不离他身边片刻。
黑夜再长,也有尽头。
尽头就是那一丝久违的曙色。
曙色虽姗姗来迟,却总有来临的时刻。
黑夜不管多痴恋人间,最终也要在光明前化为灰烬。
冷月栖呢?
他的曙色在哪?光明又在哪?
月仿佛已将落未落。
黎明前第一个客人又是谁?
冷月栖自然不会想这个问题。
他如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血洗双亲的那个人。
雪未残。
一个极负盛名的剑客。
他要用自己的剑,令对方的剑永远无法拿起。
未残之雪,就由他亲手把其化掉。
他的手已不由抬起,握住了他的剑把。
02
长街蜿蜒,远眺时如月色倾洗。
冷月栖的人仍在高楼上。
红灯笼仍旧亮着。
可下一秒,它突然就灭了。
灭得无声无息,灭得没有一丝征兆。
冷月栖的人没有动,绝没有动。
他仿佛已对这突如其来司空见惯。
江湖里每一种超乎寻常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若不能释怀却又能如何?
随着蹄声阵阵入耳,在长街尽头已出现了一个黑影。
一匹马。
长街尽头也有高楼,楼上也有灯火,只是看得不太清晰而已。
这匹马好像传说中的识途老马,竟仿佛晓得自己该去何方。
它竟径直向这边走了过来。
蹄声蓦然而止。
马停了下来,就停在本挂有红灯笼的楼下。
可现在一片黯浊,连一星半点光芒也没有。
一条纤巧的影子从马肚底下蹿出,宛若幽灵。
这一蹿之下竟横跃数丈,已没入了楼下的昏暗之中。
然而,就在这影子想从旁边大柱直上二楼时,已突然瞥见一个人。
一个同样无声无息伫立在昏暗中的人。
影子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已被惊得不轻,可反应仍旧相当灵敏。
空气中似有微光咋闪,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动静如微风在耳边掠过。
他满以为已然得逞,正暗自欢喜。
谁曾晓得稍一分神间,他再定睛一瞧,几乎吓得要叫出声来。
那个方才还离他不近的人,此刻竟已如鬼魅般站在了他跟前。
他虽有些措手不及,却也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又后退了几尺。
两人就这样站着,面对面站着,站在一片依稀中。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一把清脆的吃笑声响起,犹似银铃。
但当笑声一顿,声音又变得如雏鸟般娇小甜美。
这人居然是个女人,而且听声音年龄并不大。
方才的惊惧害怕,仿佛都已在笑声中消弥得一干二净。
她好像已完全忘记了似的。
只听她缓缓说道:“你就是冷月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不是。”
冷月栖回了一句,已准备要走。
“你若是他,就不许走。”
少女口吻已有些命令的味道。
冷月栖当然不会理她,谁也不能轻易指挥得了他。
“你不问问我是谁,为什么来找你?”
“我不想知道。”
“为什么?”
冷月栖突已止步,他已回过了头。
他的语调冷淡而低沉,一字字道:“像你这种歹毒之人,最好不要让我再看到第二回。”
“什么,我歹毒?”少女有些愕然。
“若非歹毒之人,又怎能用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暗青子。”
“我知道你绝对避得开的。”
“发射之际,你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冷月栖此言切中要害,少女的脸已不由一红。
幸好四周黯淡无光,没有人能看到。
“就算打中了也不要紧,我的暗器从不喂毒的。”
少女说得很认真,冷月栖却已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
冷月栖盯着她,目光似已穿透昏浊,直达少女的心扉。
少女已略显局促:“你想干嘛?”
“我不想干什么,只想对你说一句而已。”
“说什么?”
“但凡一个练武的人,都绝不能容忍一件事。”
“什么事?”
“把你绊倒,就像绊瘸子那般容易。”
“你是这样的人?”
“是。”
冷月栖见到少女后,对她所问的答案向来都是否定,唯独这一次用了肯定的回复。
一个不愿让人轻易击败的人,是否也是宁死不认输的人?
这种人是固执死板,还是傲骨铮铮?
这恐怕很难下一个准确的判断。
冷月栖又是哪一类?
他自己恐怕也无法深谙。
“那你也不能走。”
少女口气坚决。
冷月栖已转身。
“因为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冷月栖在听。
“那里有人想见你。”
冷月栖的步子已迈开。
“他很欣赏你,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你的仇人在哪?”
冷月栖已顿住,阴暗中的瞳孔已霍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