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栖走了。
可那一幕情景,还是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临走之时,那个挡下乌云一剑的女孩,正定定望着与她两剑相交的人。
可那个人却不知道,或者说他本就不想知道。
他的眸子里只有一个叫慕樱的少女。
而那个少女在冷月栖回过头的一刹,目光还是凝注在远去的人身上。
这就是人的情感。
这种情感就宛如一条虚空的线,既缠绵莫测,又徘徊曲折……
1
月夜。
已非月夜。
再长的月夜也终将过去,赐给万物温暖的白天终究还是来了。
没有雨,却有水声。
不是涓涓细流的溪涧,也非随风荡漾的湖泊。
是江边。
一眼看不到对岸的江边。
此刻无风。
可绵绵不绝奔涌而来的江水,还是激起了不少浪涛。
有几处深洼处甚至已出现漩涡。
稍不留神人就会被卷进去吃掉的漩涡。
连骸骨也绝不可剩下。
生活就是如此。
但凡一切看上去毫无异常的平静里,都潜伏着大大小小、千奇百变的危险。
你若认为纤介之恙无关得失,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而且错得相当离谱。
它也许不仅会影响你的平生,可能还会因此毁掉你的一生。
冷月栖讨厌水声。
然而他又不得不听到水声。
只因水声之处,正是他仇人卧榻之所。
他也讨厌雨。
只要一听到水声和看见雨点,总能勾起他自幼小心灵起深埋至今的伤痛。
这是段永远无法见到天日的伤痛。
他纵亲自手刃仇人,可那永恒的痛苦还是很难解脱。
他是个如此不堪一击,承受力如此薄弱的人吗?
不是,绝不是。
冷月栖若果真这样,他就绝不能有今天的成就。
他也绝不能拥有一只如此可怕的手,使出如此惊人的剑法。
可世事皆无常,绝难用常理来推演。
他心海深处那种由来已久的愁怅,却非别人所能够理解。
所以他宁愿选择月夜。
清冷如箱的月,无声无息的月,万籁俱寂的月。
只有在这时,他久已扭曲的心,才能稍微得到一丝舒缓。
久违的舒缓。
然而现在是白天。
虽然没有太阳。
可他仍然要在这厌倦的时辰里,与一个与他水火不容的人一起,去寻觅一个他深恶痛绝的人。
这岂非天意?
没有马,也更无车子。
他们已徒步走了很久。
乌云绝不愿让冷月栖坐在马或车上那么惬意。
他要对方在寻找仇人的路途上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罪。
他希望冷月栖的精神和体力都达到最大程度的耗损。
如此在他面对仇人时,状态必然已很不佳。
那么他必将成为决斗中的那个失败者。
所谓失败,那只有死。
只因雪未残剑下从不留活口。
毕竟冷月栖所要面对的也正是他。
一个未尝一败的名剑客。
多少年来,人们只要提起他的名字,总带着几许敬畏之心。
甚至于一些欲以剑成名的后起之秀,也对是否向他挑战而再三踌躇不已。
为什么乌云要这么做呢?
只因他也是冷月栖的仇人。
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然而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冷月栖非但丝毫没有疲惫之态,而且连汗水也没瞧见几多。
倒是他自己已有些饥渴难耐。
好在他是在江边,在江边自然有水。
所以他只好先去低头喝上几口,要不他真要给冷月栖瞧不起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江边虽不曾见到只檐片瓦,但也能感觉到已有风声。
风不起则已,一起则越吹越烈。
现在虽还未到风魔肆虐的地步,但任谁也看得出天气已变得不太好。
冷月栖看着还在喝水的乌云,冷冷道:“你若不想成为落汤鸡,最好赶快闭上你的嘴。”
乌云也冷笑道:“这儿我比你熟,就算我把嘴闭上,雨水也依旧能撬开我的嘴巴。”
冷月栖哼了一声:“此言倒也没错,有些人本就是与雨雪纠缠不清的东西。”
话音方落,人已迈开步伐。
人曰乌云,雨雪积聚的云也是乌云,他若非特别喜欢雨雪,又怎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乌云一愣,也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喂,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他见冷月栖已走,马上起身转头追了上去。
冷月栖莫非想借故逃走?
其实他不敢去与雪未残一战?
就在乌云胡思乱想之际,他猛一抬头,已完全晓得对方用意。
江边一带虽没什么亭台可以避雨,可冷月栖敏锐的目光还是发现了一处地方。
可以暂免被大雨洗礼的好地方。
在一块巨岩之下,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凹陷。
此处恰好能容一两人把身形藏住。
乌云见了,心中也是忍不住叹道:“冷月栖的确非同小可,单凭这份细致入微的洞察力,我已远不如他。”
他不当又想起主人对对方的欣赏,还有别人……
一思及慕樱,乌云的心窝又仿佛被狠狠扎了一针。
雨终于还是来了。
与当年灵台峰前一般无异。
冷月栖的嘴唇也变得乌紫,也如中年人一样。
他的双目已紧闭,嘴也抿得很紧,想要忍住什么似的。
可最终什么也没有。
也许只有苦水,看不见也流不尽的苦水。
乌云看了看雨,又侧头瞧了瞧他,突道:“你如此竭尽全力去找他,可你认不认得雪未残?”
冷月栖不理他。
这种时候的他,绝不愿理任何人,也不想说话。
他从来不在雨天说话。
“你不认得他,我就算把你带到他眼前,你也不知他究竟是谁的。”
冷月栖依旧无语。
“你只知你的亲人已死,难道不晓得你父亲又杀了谁?”
乌云的脸已掠过一片森然,冷月栖额头前的青筋也已突起。
可他的眼仍闭着。
“你死了不要紧,可万一杀错了人——”
乌云的眼中已有了一股快意,他瞧着对方一字字道:“那天下自命侠义之人,都会以你为敌。”
冷月栖脸部的棱角一跳
,眼睛总算已张开。
他的眸子冰冷得恍惚一片寒潭,咬牙挤出了一句:“我的剑从不多杀一人。”
“如此甚好。”
“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若见不到雪未残,剑下死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说到这,冷月栖的人已从巨岩下走出。
雨,已不知几时停止。
地上还是湿润一片,可乌云的瞳孔已剧然收缩。
冷月栖方走过的湿土上,竟连一抹浅浅的足迹也全无。
仿佛方才走过是一只白日鬼。
不是鬼,在主人眼中的冷月栖绝非鬼怪。
那么他只有是神。
剑神。
乌云脸上的稚气早已不见,换上的是一颊狠戾之色。
他的妒火已再度被点燃。
这回只怕会愈烧愈烈,永不熄灭。
“他纵是神,也只是人间的神,人间的神毕竟也只是人。”
“我迟早要把他一脚踏入无底地狱……”
杀他,是冷月栖的誓言。
杀神,也是乌云自己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