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又有刀光。
一闪刀光,如刀断前所派上的最后用场。
刀未断,人却已不远。
离魂断不远。
这一刀是对着冷月栖斜肩猛砍过去的,可没有命中目标。
谁也想不到已倒了下去的苦瓜脸,竟还能站起,还能挥出这一刀。
最后一刀。
冷月栖没有回头,人却已突然停下。
一声厉喝,临死前的厉喝,然后已毫无声息。
冷月栖依旧没有回头,人已突然消失在水雾里。
时不来看着自己的判官笔,笔尖已插入了苦瓜脸胸中,一插到底。
对方的脸已完全不似人形,血从口中泉涌般喷出,只说了句“好,很好”,就已倒下,真正倒下。
这双笔本是来对付冷月栖的,可没想到却反而帮了对方。
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是时不来自愧技不如人,还是认为自己本就不该出手?
不该出手对付的人,就是不该死的人。
难道他也认为冷月栖不该死?
温泉的水很热,可一股冷风吹过后,雾气已淡了许多。
一丈外已看不见人,冷月栖却已出现在了一丈外。
云生龙,风生虎,这如云般的水雾中没有龙,但冷风呼啸中,却出现了一头猛虎。
虎眼在水雾中仍发着幽绿色的凶光,令人的心更冷更寒。
冷月栖只看着前方,眼里什么光也没有。
只有冷静,冰封般的冷静。
虎啸再起,一道疾影已飞来,犹如腾云。
剑光一闪,虎啸震天,却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可百足之虫死而未僵,虎虽已伤,却更挟着余威而来。
冷月栖没有动。
就在虎爪即将搭上他的双肩时,一条更敏捷的身影已突然自雾中扑下,直取他的头颅。
这赫然竟也是头猛虎,而且似乎比前一头更灵活,更聪明。
可再灵活聪明的猛虎,也绝快不过冷月栖的剑。
他的剑已再出鞘。
只听虎啸忽已尖亢惨厉,好像遇见了真正的屠虎勇士。
而另一声惊呼则短而急促,完全不像野兽能发出的声音。
然后一张硕大的虎皮已当头罩下,罩向冷月栖。
可没有成功。
虎皮已掉在地上,已忽地裂成四片,十字形的四片。
虎皮虽裂,可里头却既无血肉,也无骨头,里头什么也没有。
这居然是一张空虎皮,只有皮,没有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月栖的眼里也不由闪过一束异色。
不过这头虎虽是假的,但另一头却已真得不能真。
一双快搭上冷月栖双肩的虎爪,已被齐根削断,血流如注,也如瀑布飞溅。
飞溅的血当然沾不到他的衣襟,只因他的人已在一丈外。
又是一丈。
虎啸没有停顿,也不能停顿。
这咆哮充满了狂怒、恐惧,也有痛苦。
之所以不能停顿,只因停顿只会使痛苦倍增,更生不如死。
无论有多痛苦,啸声终于还是缓缓小了下去。
可这头既可怕又可叹的猛虎,却不是自己慢慢死去的。
它的吼声是突然就中止了的,就好像被人一下割破了喉咙。
若是人,这人的身法与手法也已相当不错,竟能在冷月栖眼底下杀掉了一头猛虎。
冷月栖眼色已动,他的一袭黑衣没有随风飘拂,人已在一丈外,虎尸前。
尸体的喉头果已被割破,被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割破。
旧的血腥未去,新的血腥已来,不但已来,而且更浓更刺鼻。
若是别人,也许会忍不住呕吐,吐得泪涕横流。
冷月栖却没有吐,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
他对血已不陌生,就仿佛对他的朋友一样。
虽然他没有朋友。
血的刺激,令他本已冷漠的眼色变得更为空洞。
看不见血的空洞。
然而这绝非空虚,丧失生气的空虚。
他只是已产生了一种免疫而已,对血的免疫。
虎未亡,人已不在。
远方还是温泉。
此泉的面积的确不小,已足以令几十头巨象同时洗澡。
但远方虽还是温泉,泉边却已有人。
数条如烟般迷蒙的影子,已近在眼前。
冷月栖当然不会太慢。
一个女人,周遭还围拢着几个女人,可她无疑是最特别的。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可却是个男人。
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跪着的男人。
女人年龄绝不超过三十,男人也一样,甚至仿佛还更年轻一些。
其他女子的年龄自也不大。
一个像她这么青春而有活力的人,又怎可能让一群唠唠叨叨的老妇来侍候呢?
之所以说她既青春又有活力,是因为她的确这样。
她的肌肤不但如玉胜雪,而且很有弹性,这在侍女们为她拭身时就已可看出。
她的样子虽长得宛如林黛玉般多愁,眉眼中却时常含笑。
春意盎然的笑。
虽然此刻,尚未看见第一线春的晓色。
爱笑的人就有活力,这话相信谁也不能反驳。
纵是苦笑,也有令人稍微宽怀的感受。
跪着的男人低着头,没有看见女子的身体,可从他那一脸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恐怕也已非什么新鲜事。
冷月栖的眼虽没有闭上,却已似在远方。
可还是有人的眼睛已瞪得老圆,眼珠子都似已将崩裂。
那女子看了不远处的时不来一眼,眸中全无愠色,仿佛对方只是在为她高贵而华丽的霓裳而沉醉惊叹。
她的眼波含情非情,凝露非露,语声更婉转迷人:“时兄的眼好大好圆,难道就没有见过出水芙蓉?”
时不来一怔,只不住点头:“芙蓉自是见过,可比芙蓉更出水而不染的人,在下实在见不了几个。”
“那我算不算其中之一呢?”她的语声更温顺如绸。
“当然,当然……”
除了这两字,时不来恐怕已再想不出别的词语来了。
女人的露目已转向冷月栖,眼波里的似情非情突已完全消失不见。
她的脸也忽像被冰雪冻僵般生硬,冷冷道:“我和冷先生就没什么好说了。”
冷月栖不苟言笑的眼中忽也有了一丝笑意,讥笑。
然后,他就转过身去,对时不来道:“你还能走?”
“走?哦,我还能走。”
时不来仿佛此刻才回过神来。
“那你走不走?”
冷月栖的神态平静,语气也很缓慢,可却有种使人无法抗拒的感觉。
时不来还没开口,却已听那女子道:“他虽会走,却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