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红色的雪没有?”
“红色的血?每个人的血都是红色的啊!不仅是人的血,我见过狗的血,猪的血,鸡的血,鸭的血……都是红色的。感觉这世间万物的血都应该是红色的。”
“我说的雪,不是鲜血的血,而是冬雪的雪。我问的是,你见过红色的冬雪没有?”
“我见过的冬雪都是白色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红色的冬雪。莫说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难道世上真的会有红色的冬雪?”
“有。”
“你见过?”
“我见过。”
“真的?”
“千真万确。”
“红色的冬雪有多红?”
“就像鲜血那样红。”
“你是说,红色的冬雪就和红色的鲜血一样红?”
“是的。”
“为什么红色的冬雪会和红色的鲜血一样红?”
“因为这红色的冬雪本就是被红色的鲜血染红的。”
“所以它们才一样的红。”
“不错,所以它们才会同样红得刺眼,也同样红得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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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雪夜!
雪已被鲜血染红。
长枪漆黑,枪缨血红,但枪锋却雪亮,就像是闪电。
枪锋飞出,鲜血也已溅出。
血花就像烟花一般,绽放,散开……
飞溅出的血,就仿佛是梅花。
闪电般的枪锋,匹练般地飞舞。
没有兵器相击的声音,没有人能架住这杆枪的枪锋。
只有惨呼声,尖叫声,枪锋刺入血肉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
每一种声音都足以令人听了魂飞胆碎,每一种声音都令人忍不住要呕吐。
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流泪,有人在呕吐……
但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也看不见别的,他只看得见血。
血是红的,枪缨是红的,雪也是红的!
白衣也已被染成红的。
冲上来的人,立刻就倒了下去!
“这杆枪不属于人间,这是一杆来自地狱中的魔枪!”
这杆枪带给人的,本来就只有死亡和不幸!
枪锋过处,立刻就有一连串血肉飞溅出来!
怒吼、惊喝、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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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影就像是野狗般在雪地上挣扎着,白雪已被鲜血染红。
雪地上回荡着惨如狼嗥的呼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们这些畜牲,狗日的畜牲。我对着先祖发誓,哪怕就算再过一万年,只要我卫氏一族还剩下一男一女,也一定会去找你们复仇,杀光你们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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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声音全都停止。
雪地上已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地上的血已凝结,血泊中的尸体也已冰冷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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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年前江梅山庄那一战,非但悲壮惨烈,震动了天下,而且历史几乎也已因那一战而完全改变。
那地方的血是不是已干透?
梅花虽然还没有开,梅树却一定还在那里。
树上是不是还留着那些英雄们的血?
但山庄内现在却已连一株梅树都看不见了。
草色又枯黄,夕阳凄凄恻恻地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
夕阳下,依稀还可以分辨出“江梅山庄”四个字。
但是山庄内外的梅花呢?
难道那些倔强的梅树,在经历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后,终于发现了人类的残酷,也已觉得人间无可留恋,宁愿被砍去当柴烧,宁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没有梅,当然也没有雪。
现在还是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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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
神秘、庄严、宏大的神殿里。
一层又一层的石阶,向前面伸展出去,伸展到数十丈外。
四下香烟缭绕,就像是原野中的雾一样。
黑色的神幔低垂,没有人能看得见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祇。
黑色的神龛前是一张黑色的神案,神案上供奉着一杆长枪。
枪身如墨,枪缨如血,枪锋如雪。
从烟雾中看过去,可以看到神案前有一张黑色的蒲团。
突然间,一阵钟声响起。
所有的人立刻全都五体投地,匍匐拜倒。
等到再抬起头来时,那张黑色的蒲团上已经跪着了一个人。
一个谁也说不出有多么神奇诡秘的人。
他脸上蒙着黑纱,黑色的长袍乌云般散落在地上,只露出一双干瘪、苍老、鬼爪般的手。
他们双手合什,喃喃低诵,但却绝不是在祈求上苍赐予多福,而是在诅咒。
诅咒着上苍,诅咒着世人,诅咒着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一个白衣少年动也不动的跪在黑袍人的身后。
夕阳照在他的脸上。
他脸上的轮廓英俊而突出,但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
夕阳黯淡,风在呼啸。
黑袍人忽然站起来,撕开了神龛前的黑幔。
黑幔后是一个漆黑的铁匣。
难道这铁匣就是他们信奉的神祇?
他握起长枪,用力地握着,手背上青筋凸起,手在不停的颤抖。
他突然一刺,刺破了这铁匣。
铁匣里没有别的,只有一堆赤红色的粉末。
他握起了一把,厉声喝问:“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
“这是雪,红雪!”
他的声音凄厉、尖锐,如鸱鸮在寒夜中鸣叫:“我们一族,每个人生出来时,雪就是红的,被鲜血染红的!”
白衣少年垂下了头。
黑袍人走过来,将红雪撒在少年的头上、肩上,声音冰冷如雪:“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神,复仇的神!无论你做什么,都用不着后悔,无论你怎么样对他们,都是应当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自信,就仿佛已将天上地下,所有神魔恶鬼的诅咒,都已藏入这一撮赤红的粉末里,都已附在这少年身上。
然后他高举双手,喃喃道:“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等了一百五十年,整整一百五十年,现在总算等到这一天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白衣少年垂着头,道:“我……”
“夺”的一声,长枪已插在少年的面前,黑袍人厉声喝道:“快走,去将这杆长枪刺入他们的心脏。否则,非但天要诅咒你,我们也要诅咒你!世世代代诅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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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西风中。
江梅山庄。
一个身影慢慢地走上了铺满苍苔的石阶。
他每走一步,就留下个浅浅的脚印,每个脚印的深浅都完全一样。
每个脚步间的距离也完全一样。
他手里紧紧握着他的枪。
枪身如墨,枪缨如血,枪锋如雪。
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呀”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人们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秋风都吹不起。
一座孤零零的大坟立在晚秋凄恻的夕阳下,坟上草色已苍,几棵白杨伶仃仃地站在西风里。
坟头矗立着一块九尺高的青石碑。
碑上没有字。
一块九尺高的青石无字碑。
他径直走到石碑前,才停下脚步。
山上的风更冷。
他在石碑前跪了下来。
良久良久,他站起来,转过身。
看着这满眼的荒凉,他的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无论如何,这山庄犹在,但当年的英雄们,却已和梅花一样,全都化作了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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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春
【清】王士祯
今有东风太狡狯,弄晴作雨遣春来。
江梅一夜落红雪,便有夭桃无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