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子南雅萍一拍手,就从人群中走过来十来个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货郎,有小贩,有三姑六婆,也有市井好汉,他们的装束打扮虽不同,其实却是同一种人。
雅萍的手下,只有一种人——绝对忠心,绝对服从的人。
雅萍说的话,就是命令。
她的命令虽简短,却有效。看着这些人走过去,她眼睛里又不禁露出了满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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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很宽大,很舒服。大得简直已不像是辆马车,而像是间屋子。
车厢里有张又大、又舒服的软榻,还有几张锦垫,一张桌子,每样东西显然都经过苦心安排的,所以东西虽多,也并不显得很拥挤。
雅萍先在车厢里的软榻上垫起了很厚的棉被,又自己扶着司寇灯枫坐上车。
她伸手在榻边按了按,这锦榻下就弹出个抽屉来,抽屉里有六只发亮的银杯,还有十个用白银铸成的方瓶子。
雅萍笑了笑,道:“车子很舒服,座位也很宽大,位子下又是空的,像你这种不太胖的人,正好可以舒舒服服的躺在里面。”
她接着又道:“我知道你喜欢喝酒。这里有十种酒,从茅台、大曲、竹叶青,到关外羊乳酒都有,瓶子看来虽不大,却可装得下三斤十二两,你要喝什么?说吧!”
灯枫瞪着这抽屉,呆住了,过了半晌,才叹道:“一弹手,各种酒就都来了,这简直就是每一个酒徒的梦想,难怪人们都想发财,发财果然是有好处的。”
两个人喝了两杯酒,灯枫又忍不住道:“现在若是有江北的大虾米,和金华的火腿脚爪来下酒,这地方就简直像是在天上了,只可惜……”
他话还未说完,锦垫下又有个抽屉弹了出来,里面不但有江北的大虾米、金华的火腿脚爪,还有福州糟鱼、广州烧鹅、海宁海臭虫、无锡肉骨头、长白山的梅花熊掌……总之,只要你想得出来最好吃的下酒菜,这抽屉里就有。
灯枫不禁叫了起来,大声道:“你这是在变戏法嘛!”
雅萍淡淡道:“人活着,本就是要享受的。”
灯枫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本不该这么样对我的,我对你的态度并不好。”
雅萍嫣然道:“你总算还有点良心,总算还知道只有我是真正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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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萍端着酒杯,凝视着他,慢慢道:“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灯枫放下手中的杯子,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雅萍轻声道:“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等你的伤口结了疤之后再走。”
灯枫蓦地抬起头,吃惊地问道:“就是这件事?”
雅萍道:“就是这件事。”
灯枫又怔住。
灯枫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他自己也无法了解的感情。
——我对别人虽然心狠手辣,可是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灯枫一直不明白,就算明白也一直不能相信,不愿相信。
可是现在他已不能不相信。
雅萍本可乘此机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来折磨他的。
她看着灯枫时,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情感,难道是真的?
那至少有几分是真的。
雅萍悠悠地又道:“我本来有很多种法子可以把你留在身边的,但是我不愿勉强你,所以我才要你自己答应。”
灯枫终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就已答应。”
雅萍凝视着他,她的眼睛温柔而真诚。
无论谁看到他们,都一定会认为他们是珠联璧合,很理想的一对。但他们究竟是情人?是朋友?还是冤家对头?这只怕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楚。
灯枫忽然从软榻上起身,推开窗子,遥视着远方的一朵白云。
远方的白云悠闲自在,但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白云般无拘无束?
每个人心里岂非都有把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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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萧萧木叶下,一个人站在马车前方的道路中间,乌衣乌发,乌鞘的剑,乌黑的脸上仿佛带着种死色,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了一体,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发光。
因为他太安静。
因为他太冷。
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却又偏偏带着种逼人的杀气。
灯枫慢慢走下车,看着“剑无影”,笑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剑无影”没有说话,长剑却突然出鞘,直刺过来。
这一剑快得更是不可思议,他长剑刺出,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将这一剑闪开。
他素来不喜欢说话,只因为他通常还未说话时,他掌中的这口剑已作了最简洁的回答。
死!这就是他通常给别人的答复。
但灯枫却在他剑势将动未动时,便已掠开三尺。
乌衣人却已又刺出了一十三剑,剑势更狠、更毒。
灯枫微笑道:“好迅急的剑法,好毒辣的剑法,果然不愧杀手榜排名第一的‘剑无影’。”
仍没有答复,一十三剑之后,又是一十三剑。
灯枫仍然没有还手,仍然带着微笑,道:“若求杀人手,但寻无影剑……江湖传言,都说只要有人能出高价,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杀的,这话可是真的么?”
“剑无影”冷冷道:“我没有朋友可杀!”
这句话说出,第三次的一十三剑已攻出。
长剑突又顿住,“剑无影”慑人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灯枫,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道:“你的魔枪呢?”
灯枫微笑着叹息道:“我久已听得有关你的种种传说,只可惜你不肯说话,否则我真想找你聊聊,那岂非比抡剑动刀有趣得多。”
“剑无影”冷冷地道:“如果你再不拿出的魔枪,你就一定会死在我的剑下。”
话声刚落,一剑轻飘飘刺出,本来毫无变化。
可是变化忽然间就来了,来得就像是流水那么自然。
这柄剑在他手里,就像鲁班手里的斧,羲之手中的笔,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灵气。
他轻描淡写,挥洒如意,一瞬间就已刺出了第四次的一十三剑。
剑法本来是轻灵流动的,就像是河水一样,可是这一十三剑刺出后,天地间都仿佛有了杀气。
剑光中,灯枫的身影飞掠起。
长剑竟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电般刺向灯枫的背心。
剑尖已刺入了灯枫的背脊。
一阵尖锐的痛苦,直透入灯枫的心底。
他身上每一根肌肉,全都生出了一种剧烈的反应,身子也立刻凌空一个翻身。
“剑无影”一剑得手,第二剑又待刺出,雅萍突然间从车厢中掠出,一片浅红色的粉雾自她手里撒了出来。
“剑无影”鼻子里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他大惊之下,立刻闭起眼睛,掌中剑化为一片光幕,护住了全身,倒退八尺。
等他再张开眼睛时,只见雅萍扶着灯枫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他,嘴角居然还带着微笑。
“剑无影”的剑尖上却已有鲜血在滴落。
“剑无影”也笑了,大笑道:“你应变虽快,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还是没有避开我那一剑。”
灯枫淡淡一笑,道:“就算我中了你这一剑,但你认为你必定能杀得了我?”
“剑无影”厉声道:“你既然未避开我第一剑,我第二剑就必能要你的命!”
雅萍微笑道:“不错,他既已受伤,自然就无法再避开你的快剑,可是你这第二剑是否还能刺得出来呢?”
“剑无影”冷笑道:“我杀人从来不会手软的。”
雅萍道:“难道你从未曾听人说过夺魂香?”
“剑无影”的瞳孔骤然收缩了起来,失声道:“夺魂香?”
雅萍道:“不错,你方才既已中我的夺魂香,若还不求我救你,一个时辰内便要毒发无救了。”
“剑无影”瞪了他半晌,忽然仰面大笑起来,道:“你休想要我上你的当,那只不过是一盒女人用的香粉而已。”
雅萍叹了口气,突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剑无影”厉声道:“就算那真是销魂香,你身上就必有解药,我先取了你俩的命,再搜你的解药。”
雅萍微笑道:“好主意。”
“剑无影”紧握着剑,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嘴里虽然说得凶,其实手已不觉有些软了,这第二剑竟再也刺不出去。
雅萍扶着灯枫,笑道:“阁下为何还不出手?早些杀了我,解药岂非也就早些到手了么?”
“剑无影”道:“解……解药难道不在你身上?”
雅萍道:“我说的话你反正不信,又何必要问我?”
“剑无影”咬了咬牙,道:“我就算肯放了你,又怎知你会给我解药?”
雅萍道:“你的确没把握。”
“剑无影”的目光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凝注着雅萍的脸。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我不杀你,你给我解药?”
雅萍道:“这交易我们两人反正谁也不会吃亏。”
“剑无影”道:“解药在那里?”
雅萍道:“你上到马车之后,就在车厢里开始从‘一’数起,数到‘一千’时再出来。”
“剑无影”道:“然后呢?”
雅萍道:“我会将解毒的法子写在这路边的树身上,但你千万要记着,一定要数到‘一千’时才能出来,否则这交易就算吹了。”
“剑无影”沉默了半晌,缓缓地从雅萍和灯枫的身旁走过去。他只要一伸手,就可刺穿他俩的咽喉,但他俩甚至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他走进马车,只见雅萍施施然走过来,轻轻将门掩起。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走在生死边缘上还能如此轻松的。
他自己掌心早已沁出了冷汗。
赌注现在已经押上了,他现在已非赌下去不可。
他本也是个赌徒,只不过这次赌得未免太大了,也未免太冒险,若有一丝选择的余地,他就绝不会将赌注押下去。
“一、二、三……”
从“一”数到“一千”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若是数得快,用不了盏茶时候就可以数完。
但“剑无影”却觉得好像永远也数不完似的。
“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三……”
“剑无影”“砰”的撞开门,一跃而出,两个起落后便已已找到那棵刻着字的树。
树身上只有四个字:
“你未中毒。”
歪歪斜斜的字迹,像是正在对他嘲笑。
“剑无影”呆住了,呆了半晌,忍不住在这四个字上重重吐了口口水,又狠狠踩了几脚,喃喃道:“直娘贼,妈那巴子,操……”
他几乎将各省各地,只要他知道的骂人的话全都骂了出来。
原来他方才只要一伸手就可将雅萍和灯枫置之于死地!
他实在想不通他俩在那种时候怎么还能一点也不紧张,他俩之中无论是谁,那时只要淌出一滴汗,他的剑只怕早已出手!
他忽然想起灯枫既已受了重伤,必定逃不远的,就算已逃出一千步,他还是很快就能追上。
地上果然有一滴干涸了的血迹。
“剑无影”伏下身子,像猎狗般在地上搜索着,终于找到了一行足迹。
他就像狼一般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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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雅萍和灯枫根本没有逃,他俩就躲在这棵树上。
“剑无影”骂他俩的每句话,他俩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俩这一生中挨的骂只怕还没有今天一天多。
灯枫望着“剑无影”黑衣人去远,只觉眼前渐渐发花,身子说不出的虚弱,竟带着搀着他的雅萍自树上直跌下来。
现在“剑无影”若是赶回来,他俩根本全无抵抗之力。无论如何,灯枫也是血肉之躯,被人在背上刺了一剑总不是玩的。
灯枫虽看不到背上的伤势,却知道这一剑刺得很深,说不定已经刺到骨头,流的血自然也不少。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雅萍。
他的人忽然倒下,倒在了雅萍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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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唐】岑参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