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康走后,一颗大榆树下转出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多岁,女的年近四十。
男人双目睿智,略显沧桑。女人风韵犹在,半老徐娘。
望着韩少康的背影,女子说道:“他刚刚朝我们这边看了。”
男人说道:“以他的武功发现树后藏人并不稀奇。”
女人说:“可他没有点破。”
男人说:“因为他知道他不必点破,即便知道树后藏的人是我们,也不必点破。”
“我想他也没脸再见你们。”
说话的人是池招云。
叶流珠伤口已经包扎好,拉着那个中年美妇的手,道:“娘,你快跟我们说说,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和谈伯伯在一起,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来找我。”
原来这一男一女就是谈蒙和王小斐。
叶流珠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这是她心中积压已久的疑惑。
王小斐道:“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再说。”
此后两天,他们果然没有再遇见别的袭击。
韩少康竟然说话算数?
谈蒙王小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事说来话长。
寿竹宫外的那天晚上,在刘大钊手中救走王小斐的的确是谈蒙,不过不止他一个人。
另一人是谁,什么来路,谈蒙也不清楚,总之那人协助他救走王小斐,之后再没出现过。
王小斐见到谈蒙后很吃惊。从谈蒙给她的信来看,谈蒙多半是已经死了。
事实上“谈蒙”的确是死了,只不过死的那个不是眼前这个谈蒙,而是谈家的一个仆人。
他没有名字,谈执中管他叫“柏叔”。
此人相貌和谈蒙有七八分像,他出现在谈家只是个意外。
那年应天教在江湖异军突起,当谈蒙得知教主是宗法天时,心中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巧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柏叔”。
柏叔得了他的恩惠,甘愿以命相报,于是一个有备无患的计划在谈蒙心里生成。
这也是他在谈家这么多年一直披头散发,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而为了可能到来的那一天,谈蒙甚至把惊鸿剑法教给了他。
在宗法天和侯景隆找上门前,真正的谈蒙其实已经离开了。
这件事在给王小斐的信里并没提到,王小斐也一直认为谈蒙很可能已经被宗法天杀死,直到她被谈蒙从刘大钊手中救出,才知道原来谈蒙早在多年前就有了准备。
给叶流珠传信说王小斐安然无恙的,自然也是谈蒙。
王小斐放心不下女儿,想回去和她一起,谈蒙又何尝放心得下儿子?
只是他现在有另一件重要的事做,去找一个人。
王小斐对着寿竹宫的方向默默祈祷。
谈蒙跟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必过度担忧,何况年轻人多经历一些不是坏事。
王小斐苦笑,到底是说他心大呢还是说他自信呢。
“我们到底要去找什么人?”她问。
谈蒙答:“喻高槐。”
王小斐奇道:“找他做什么?”
谈蒙道:“你还记得他吗。”
王小斐道:“还有点印象。当年太祖皇帝设立龙骧卫保护皇太孙朱允炆,共有一百人,他也是其中之一,我记得那时候他还总跟我们套近乎呢。”
“就是他,他现在改名叫于槐,我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的他。”
“你找他干什么?”
“因为当年的一百名龙骧卫,除了我们六个,他是唯一一个还活在世上的。”
“这能说明什么。”
“你不想知道宗法天为什么还活着吗。他身为锦衣卫正千户,朱棣叛军进攻京城,他难道不应该保护朱允炆吗,如果朱允炆真如朱棣所说自焚而死,那他又是怎么活下来,并且成了应天教教主呢。”
王小斐还是不懂:“就算你要查宗法天的过去,那和喻高槐有什么关系。”
“当年那一百人里,除了我们六个,剩下的大部分都对建文皇帝忠心耿耿,朱棣领军攻入京城后,那些人基本都战死了,可只有他还活着,我找他是要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王小斐语气发抖,她隐隐感觉到了谈蒙要查之事的可怕。
“见到他就知道了。”
时隔二十多年,王小斐又一次和谈蒙并肩同行。
上一次,他们还是少年知己。
谈蒙居住在刘家村几十年,也忙过农事,皮肤稍显黝黑粗糙,看上去有点苍老,王小斐深居简出,少年时期江湖奔波所带来的风霜,早被寿竹宫养人的水土给抚平。
她看上去只是比少年时成熟了几分,倒像是少年时期王小斐的姐姐。
这一路上和谈蒙同行,总给人一种老夫少妻的感觉,每每被人投来羡慕和议论的眼光。
二人一边赶路一边叙说当年旧事,无限感怀。
谈蒙告诉她薛春梅已死,王小斐震惊之余伤感绵绵。
昔年的故人如今还健在的已经寥寥无几,而即便是这少数几位,也几乎都断了联系,怎能不让人伤感。
如果不是谈蒙突然来的一封信,王小斐自己也觉得要终老山林了。
少年时的激情早已在寿竹宫内外的万竿修竹中澄净,没想到今生还能再与谈蒙仗剑同行。
二人马不停蹄到了山东郓城县地面。
谈蒙打听到喻高槐化名于槐,隐居在郓城县下一个村庄里,变成了农民。
这个村子不算大,只有一二百户,谈蒙王小斐进村时少不了要被村民盯着看。
谈蒙倒还罢了,衣着普通,长相普通,看上去也和庄稼汉差不了太多,但王小斐可不是农村妇女的打扮。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身上背着两个用布裹起来的东西。这是他们为了怕引入怀疑,特地用布把剑裹了起来。
谈蒙找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用着山东口音询问于槐家的住址。
老汉一听敢情也是老乡,二话不说就给他们指了条路。
王小斐道:“你这山东口音是什么时候学的,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谈蒙道:“才学的,就是为了找他。”
王小斐道:“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二人照着村民所指,来到一处小院外。
小院用篱笆围着,院内杂乱无章的摆放着城里人不常看到的,农家特有的东西,三间茅草屋,几只小母鸡。
王小斐感慨道:“想不到他真的和你一样,都过起了农家生活。”
谈蒙道:“要真能这样过一辈子也好。如果不是应天教,我大概也会这样过一辈子的。”
院门没有锁,二人走进去,王小斐道:“家里好像没有人啊。”
谈蒙用山东口音叫了两声“于槐”,没人答应,王小斐道:“难道是出门了。”
谈蒙脸色忽的一变,沉声道:“小心,可能有情况。”
王小斐道:“怎么了?”
谈蒙目光锁定正前方那间屋子,道:“院门不锁就罢了,屋门也不锁,难道这里已经太平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吗。”
王小斐暗道自己粗心,二十年闲云野鹤的生活,连这些起码的眼力和经验都快忘了。
惭愧的同时又佩服谈蒙,同样是二十年的闲居,怎么他还保持着当年的敏锐呢。
谈蒙右手搭上剑柄,缓缓靠近屋子。
屋内突然传来一人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是于槐吗?
不像。
于槐不会知道谈蒙要来找他,这人更不是山东口音。
谈蒙看了眼王小斐,提声道:“请问于槐在家吗。”
屋内那人说道:“你为什么不进来看看。”
谈蒙心中一动,这人说话声中气十足,却不像有武功的样子。不过也难排除他的武功已经深到对气息控制自如的境界。
谈蒙道:“我想找于槐,既然他不在,那我改日再来吧。”
他刚要挪步,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嗖嗖”窜出两条大汉,分立谈蒙王小斐左右。
他们年龄在三十开外,均手持单刀,眼中精光四射,武功修为显然不俗。
在二人之后,又是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人年龄与二人相仿,衣着较二人考究一些,腰系长剑,目光沉凝,神态稳重,看上去像是先前两人的头领。
“我家老爷请二位进屋说话。”
谈蒙下意识瞥了眼那二人所站方位,不禁暗惊,二人所站之地刚好把他和王小斐的去路堵上,即便现在他和王小斐携手硬闯,对方双刀一出,瞬间就能封住他们所有退路。何况身后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难道有人先我找上了喻高槐,可会是谁呢,难道是应天教……
不会,应天教人不会称宗法天为“老爷”。
谈蒙道:“未知你家老爷尊姓大名。”
那人道:“二位进去便知。”
二人依言走进,只见正堂画下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衣衫华贵,气度从容。在他身边坐着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形容苍老,目光瑟缩,不敢抬头。
谈蒙王小斐进来以后,他也只看了一眼,旋即低下。
二人互看一眼,都确认了,这人就是喻高槐。
“二位也想找于槐先生?”锦衣男子问道。
谈蒙道:“我们就是来看个朋友。”
“于槐一个种田的村夫,竟然还有江湖上的朋友,难得难得。”他说话不紧不慢,神情木然,给人以深不可测之感。
谈蒙道:“请教尊驾台甫。”从这些人的打扮,谈蒙已看出他们绝非一般的江湖人,非富即贵。
“我姓胡,你可以叫我胡先生,或是胡老爷,这三位是我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