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不才第一本完成的长篇小说,所以特别想记述一下写作过程中的一些心路历程。
看倌能把故事读完,相当了不起。不过读到此处,应该也就够了吧。除非我是一个非常著名、非常成功的小说作家,不然谁会对我的心路历程感兴趣呢?
好吧,既然看倌坚持要读下去,我也拦不住。要是觉得内容无聊,勿谓言之不预。
先说说这个故事的缘起吧。这个故事最初的雏形,根本不是一个故事。它是一款以武侠世界为背景的电脑游戏世界设定。这款游戏当然最终也不曾完成。哦,忘了说,不才也是一名电脑程序员,游戏制作也曾是閒时自娱之事。从这个世界设定到最终完成写作,这个故事经历了六年的反复修改,其改头换面的程度,比梁人凤到风长声的转变更甚。此时再看初稿,已几乎看不出丝毫相似之处。
大概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万寿宝典』这本武功秘笈。实话说,我也不大喜欢这个名字,它听起来不厉害、不高明、不神秘。但它却很恰当。现实中,武功是用来打架的,但内功其实却是用来养生的。万老叟少说百馀岁,可见他修练的内功确实可以延年益寿。不才学过半年杨家太极,没练出什麽内家真气,但其原理却了解了一些。宝典以动入静的概念,正是源于太极。如果我是万老叟,要替这门内功取个名字,万寿宝典就正合适。
自从2014年把故事大纲写完以后,六年间曾多次打开文件,重审一遍,做些修改,内容一点点地叠加,每次都总会觉得『这个故事可以』。三番两次开始写作,写了几千字重读,又摇一摇头叹道,太烂了,或许我就没有天份。然后又把文件束之高阁,等待下一次再无意中把文件打开。
直到最后一次,读完大纲,天色已晚,上床就寝,字句却如涌泉喷来,在脑海中徘徊不走。我爬起了身,把脑中字句一一梳理记下,这一次才总算给这个故事写了一个还满意的开篇。
接下来九个月的写作过程,是一趟让人愉悦的旅程。写到伤心处,我陪著角色痛哭流涕,以泪洗脸,然后又仰头大笑,笑我竟被自己感动了。写到畅快处,我彻夜不眠,废寝忘食,直至绞尽脑汁,倒头大睡。时而入戏,设身处地想像角色的心路历程,时而飞昇,以上帝视角思考事件佈局。
我觉得一个感人的故事需要有历史的厚度,所以想了一个跨越三代人,历时四十年的故事。前期可能比较平淡,但到了后来,随便一句『想当年……』就能激起对往事的缅怀。当然,这些前事还必须是一齣齣的悲剧,才足可叫人唏嘘,到了铁无咎这一代人,才能有足够多的遗憾可以填补。
写作之初,曾考虑过以何时间点作为故事开局,最后却还是决定以最平实的方式,平铺直叙,从头说起。故事前事太複杂,若以回忆往事的格式来写,不但会让故事混乱,也难以让读者清晰感受到前两代的悲情。我决定让读者以上帝视角看故事,无需猜测,没有悬疑,既能投身角色视角,又能一览事情全貌。
铁无咎是主角吗?看起来是,本来也是,但最后却决定不是。在故事内容不断叠加的过程中,我也赋予了它一个主轴。『梨花』在诗词中,多寓意柔弱女子。成语『梨花带雨』描述的就是哭泣的女子。契子开篇第一句:『雨打梨花深闭门』,说的是不忍直视梨花在雨中饱受蹂躏,只好闭起门窗,不见为淨。故事主轴说的,是柔弱的女子,活在属于男人的江湖之中,如何自处。所以故事中的女子,都是主角。上官倩、谭月吟、玉奴、花杏儿、南宫真、吴情、顾三娘、顾九月、李瑶、花寻枫等,各有各的命运,却都少不了受到江湖上男人的欺侮。
其中花杏儿戏份很重,值得一提。她本来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从小就没机会和太多人接触,没见过世面,对这个世界不了解,所以也没什麽突出的性格。她需要依赖别人,渴望有人相伴,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这也是她被人欺骗的主因。然后这个没有个性的人,直到当了母亲以后,才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才学会坚强。我必须承认,前期的花杏儿,是我不欣赏的人,愚蠢、没见识、自欺欺人,所以忍不住借吴情和潘七娘之口,骂了她几句。
前期的梁人凤很无赖、不知廉耻,但却有人性,像现实中的人。后期的风长声是个大坏人,名头响亮,但却少了人性,不像个活人,最后撕破脸强攻太乙观更有点不合情理。这可能是本书的最大败笔之一,是一个遗憾,也是不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动力。我希望下一次可以写一个更像活人的坏人。
铁无咎的人设大概是比较讨好的人物之一,学识渊博、才思敏捷,是古龙小说中最常出现的人物种类,也有友人戏称他为男版王语嫣。其实最初的想法,本来想写一个长篇大论、罗嗦说教、虽然说得都对但却不大受人待见的书呆子宅男,后来发现以我的功力尚无法让读者喜欢这样的人,只好作罢。他太聪明,以至于顾九月在他身边只能沦为他说教给读者听的媒介。好在他气虚体弱,顾九月这才抢回一些戏份。
和铁无咎相比,我更喜欢花寻枫多一些。她一样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之中又有著明显的缺点,而且在故事中完成了一次性格和认知上的转变,我认为这样的人最可爱。吕凌虽然也转变了,但他改变的却只是对客观事实的结论,而不是他本身思考问题的方式,他的性格始终如一。他和明总管是对立的,代表的是我对眼下世界的一线希望,希望长期被谎言蒙蔽的人,在有机会知道事实真相后,能够警醒过来,毅然与妖邪割袍断义。
有人或许会觉得铁无咎和铁见南太豁达,全家都死了,他们没什麽感觉。其实不然。想像一下,他们可以悲伤、愤怒、痛不欲生,但以他们的性格,最后还是会冷静下来面对处理,故事还是会回到正轨。如果花费太多笔墨描述他们的悲伤,便显得罗嗦。我不喜欢罗嗦。除非一个角色的情感影响了他的行动,行动又影响了故事,否则我选择让读者自己去体会。比如梁人凤黑化的心路历程,就必须加以描述。或许可以添加一两句,让故事看起来合理一些?或许可以,下一次吧。已经写好的东西我不想做太多变动,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历史印记。
长生门人最后迅速黑化合理吗?一群本来行义修仁的人,在几个邪恶头领的带头下,会迅速让团体内大部分的人变得是非不分,为非作歹吗?好人尝试过邪恶,会沉迷难以自拔吗?一小撮正义的人,在邪恶的大团体中,会被裹挟著走入歧途吗?不会吗?会吗?不会吗?事实是,现实中,此类事件屡见不鲜。
白云阁是传统武侠世界中不常能见到的一个设定。在我的故事中,它代表的是真相。我曾说过,即便是古代天子,也有所畏惧,一曰天,二曰祖,三曰史。真相即使在当时被掩盖了,在百年以后的史书上,也将无所遁形。对付谎言最有力的武器,就是真相。在齐云山上,武功天下第一的风长声,就败在这一把武器上。
细心的读者可能留意到,我喜欢重複的对称事件。与三顾茅庐、七出祁山等相似,我在本书也写了不少。我觉得这样的情节可以营造经典,可以加强剧情,更可以形成对称。我喜欢对称。太乙观三拒求道、铁乘师三顾医卢、花杏儿三别郎君、风长声三次还剑、等,都是列子。
也有更大的对称。血洗铁剑门、火烧陀罗岛、屠杀南宫院,也是一列。铁无咎和花寻枫两对人,逃出长生门后各有奇遇,又是一列。然而最大的对称当然还是吴二公子。写一个超级人物,如天神下凡,一剑把坏人杀掉,这样的情节很无赖,和『突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梦』一样无赖。不,不是的。吴二公子不是少林扫地僧,他的出现并没有改变事情发展的方向,没有他,宝兰塔内的人已足够制服风长声,这一点铁无咎已说得很清楚(请看回放——就是这样)。吴二公子的出现只有两个目的:其一,完结吴情的角色线;其二,传书给铁无咎,让结局与开篇相呼应,让故事经历一个大圈后,重回开局原点。
这虽然是一部武侠小说,但我自认为对武功的描述不多,也不新奇。但我对谭月吟的离魂断肠剑法却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这套剑法的巧妙和威力,而是因为离魂三式和断肠三式的名称,很有寓意地阐述了谭月吟的心境。这也是书中其它的武功的主要意义,在寄情,而不在杀人。
古龙曾说,武侠『侠』重于『武』,我若有所悟。既然武不是重点,那长剑是拿在手上杀人还是踏在脚下飞行,似乎已不重要。我要写的是一个人间的故事,希望读者可以沉思人间的道理。写一个武侠世界的故事,并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有飞簷走壁的武功,和掉下山崖绝不会死的奇蹟,而是因为这是一个虚构的世界。这个世界虽然是基于『中国古代』这个很笼统的概念,但却是一个架空的世界,虚构的背景,虚构的时间,这个时空具备了所有已知已出现的典故、诗词、文化,同时又不存在于任何已知的史实背景,无需去寻找故事的朝代,也无需去印证历史的证据,这就是我要的武侠世界,如此才可以无拘无束地说故事,把人性矛盾推向极点。
最后,我要感谢把故事看完的所有读者,尤其是像阁下这般,坚持把书本上所有字都看完的读者。感谢赏脸支持,如若有缘,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