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江湖,可一点不太平。”
何有极陷入回忆。
“那时曾经有过一阵腥风血雨,究其根源,就是因为那个杀手之王。”
“他控制着手下的杀手们,在江湖中肆虐一时,有好几桩灭门惨案都是他们做的。你们应该知道,杀手的生意,一般只是刺杀某个人,而不会去做灭门的事。可是那人不一样,他好像根本不管江湖规矩,杀的人人自危。或许你们奇怪,那些名门正派为何不出手替天行道?呵呵,这就是杀手之王的精明之处,他很少去惹那些有武学宗师坐镇的大门派,死在他手上的多是一些江湖散人,或者是一些最多二流的门派和武学世家。那些大派们也有人想过要去教训他,可是那杀手之王武道天赋却也不低,在江湖大派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踏入宗师境,虽然境界不稳定,但是想要杀他却没那么简单。对那些大派来讲,自扫门前雪,你不惹我,我也没必要豁上性命去找你麻烦。”
“但是这江湖中仍然有人满脑子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那时就有六个人,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是却抱着一样的心思,要为江湖铲除这一毒瘤。而我,就是这六人其中之一。”
六人?沙守和宋璧、董小蛮互相对视,三人都不太清楚那时与何有极同行的竟然还有其他人。
“你们不用惊讶。”兴许是看到了沙守三人的表情,何有极笑道:“确实是六个人,你们且听我讲。他们几人武功都不弱,甚至有两个跟我一样已经半步踏入宗师境。”
“我们六人追踪着那些杀手们,将他们一一剿灭,那段时间真是花尽了心力,你们不知道我们为此做了多少准备,但我们几人都是满腔热血,只觉得做这些事是顺天而为,也确实,我们做的很顺利,很快就把杀手之王的势力打掉不少。杀手之王的手下势力,人数还比不上我现在,也不像我这样隐蔽。我们几个一路杀过去,其实也是没几天的事。杀了一部分之后,杀手之王便把手下聚起来围剿我们,不过那时他们的高手已被我们几个解决大半,双方到最后都杀红了眼,我的五个同伴全部战死,而凭借着我们六人之力,也重创了杀手之王,他受伤逃遁。”
“我追着他的踪迹,一路杀到了他的老巢。那几天的厮杀,其实我也获益良多,在战斗中突破,已经无限接近宗师境,只差临门一脚,就要踏出另外半步,成为真正的武学宗师。”
“他的老巢在豫州北边,但是狡兔三窟,他当时所在的位置,我找了几天才找到。也就是在那几天,江湖中才传开这件事,但是因为我的几个同伴已经死去,传来传去,江湖中都知道我在做这件事,而且以为是我一个人在做。想来也可笑,我当时一来正在寻找杀手之王所在之地,二来也是虚荣心作祟,没有立刻站出来解释。”
“我找到他的所在,偷偷潜入。也许是为了防备手下趁他受伤之际反叛,也许是因为他身边能用之人已经不多,他只是带了几个护卫,在一个秘密据点养伤。那时候,真是觉得天命在我,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杀掉了那几个护卫,进入杀手之王疗伤之地。”
“那也是在地下,不过只是个很小的据点,我很快找到了他。他……”何有极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道:“他正在练功。”
“我从未想过,他所修炼,竟然是采阴补阳。他身边已经有几个女孩儿昏迷在旁,而他正抱在身上运功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我当时大怒,他竟然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我恨不得马上将他斩杀。他发现我来到,也是急忙下床迎战。”
这些细节沙守等人当然是第一次知晓,听到此处,他们也不由心生愤慨,当年的杀手之王,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阴阳交合之法、密宗的欢喜禅,本来都属武道正途的一种,但是在江湖之中,却是衍生出各种采补邪术,久而久之,采补之法变成了一些邪道人士发泄欲望、祸害女性的常用法门。没想到当年的杀手之王竟然修炼此种邪功,而且拿幼女练功。换做在场这几人,无论谁见到,也都会愤然出手。
何有极还在继续讲述:“我与他那一战,凶险至极。他虽然被我们重创,但是这几天下来,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你们应该听说过,采阴补阳的邪术虽然不如正道人士法眼,但却是增长实力的速成之法,对疗伤亦有作用。我和他之间,毕竟差着半个境界,虽然他有伤在身,我依然拿他不下,只是勉强与他打个平手。”
“他可能因为伤势未愈,急于将我尽快斩杀,因此在瞬间爆发了潜力,气势压迫之下,我有几次都差点命丧于他的刀下。但我也不惧他,我当时也是愈战愈勇,已经濒临突破,虽然十分凶险,但也没有真正的性命之忧。”
“我们交手上百招,他没能杀死我,自己却有些力竭,于是他使用了秘法,功力又陡然增强,那一刀向我斩来,我只觉得无处可躲,眼看不死也要受重伤。但是他却突然停滞,给了我一个脱身的机会。”
“原来我们两个一直在争斗,却忽略了另一个人,就是那个未昏迷的小女孩儿。只见那小女孩儿颤抖着身子,手中拿着一副弩箭,箭已经射出,扎在了杀手之王的腰间。虽然到我们这种境界,都有真气护体,但是毕竟我们两人打斗正酣,没有防备,而且距离那女孩儿也不远,那支箭还是起了作用。虽然弩箭没有造成致命伤,但是却救了我一命。”
“我看看那女孩儿,她眼中透着恐惧,想必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射出这一箭。我怎能辜负她这一箭,那一刻,我突然间福灵心至,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只觉得对面杀手之王的破绽全在我眼前暴露。我挥出一刀,刀气很顺畅地被我斩出,直奔他腹部而去。接着又是一刀、两刀,这三刀下来,他便倒地不起。”
“我知道我已经胜了,我仰天狂笑,为自己的胜利而笑;但是笑中又有泪水流出,为我那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伴而哭。可是你们知道什么是乐极生悲?”何有极摸着自己的断臂:“在我大笑之时,突然左臂一凉,低头看时已经是鲜血直流。原来杀手之王用最后的力气,将他的刀掷向我,但他毕竟将死,刀没有取走我的性命,却带走了我的左臂。”
“我刚刚突破,却又遭此等变故,急火攻心,再加上这些天劳累、受伤,在手臂被砍掉的那一刻,我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看到的是那个小女孩儿趴在我身边,我躺在床上,手臂已经被包扎好,还有一些其他的女孩儿都睡在墙角。他们看到我醒来,都过来谢我,但我当时左臂断了,只觉得心灰意冷。我的手臂没了,身上的武功还能剩几成?我运功试了试,发现自己的功力勉强能达到一流水平,从真正突破宗师境,一下子跌落到宗师之下,甚至这辈子再到半步宗师的境界都很渺茫,想必你们也能理解我那时的心情。”
沙守三人虽然没有踏入过宗师境,但是作为武者,这种心情完全能够理解。特别是董小蛮,她在三个月前受伤之时,一度以为自己有可能失去一身功力,那时候的心境,想必与何有极当年相似。
何有极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那些女孩儿无依无靠,我只能让她们先跟着我。我让她们处理了后续的事,然后找了一个山村隐居起来。我那时谁也不想见,之前的豪情已经没了,只是每天在想,我成了废人,还能做什么?”
“我在山中住了近一年,伤势已经养好,心境也逐渐恢复。我心想,武功练不上去,已经是命数使然,但我的手臂没有白白失去,我和我的同伴为天下扫除了一害。于是我出山,先回到家中,找了以前的老友。”
“老友见到我,半是高兴,半是惊讶,二者都是因为同一件事,那就是能够重新见到我。交谈之后我才知道,江湖中都疯传我孤身一人剿灭了杀手之王和他手下的杀手们,但却没人知道我是否还活着。当时我让那些女孩儿帮忙将杀手之王的尸首交给了官府,就再也没出现,有人猜我疗伤去了,也有人猜我这么久未出现,必然已经死去。不过这时我既然现身,朋友也都高兴,他叫了几个好友来为我接风,就在这HD城,那其中竟还有HD城的府尹。我这才知道,一年前这个姓金的府尹还是个知县,正是在我与杀手之王对决的那个县里,因为我消失不见,大部分功劳倒是让他得了去。他是个精明人,自请到HD做官,为的是跟我这个帮他拿了功劳的人更进一步。在那之前我也没想过朝廷竟会为此事大肆宣扬,哈哈,在这之前庙堂中人都高高在上,无人去管,等祸害没了,却开始说自己治下清明,百姓教化的好,江湖中人也知为朝廷分忧,当作表率让天下知晓。更有甚者,还有人说我一人能够剿灭匪窝,这为祸江湖的黑道势力也不值一提,终究还是天子庇护,朗朗乾坤,正道当行。”
“其实他们愿怎么说,我都不在意,不管怎样,这件事做成了,就是我和我那五个兄弟的心愿完成。我这时只想着借这个宴席,让众人知晓,并不是我一人做成这件大事,我不想我的同伴们白死。我想着既然朝廷如此重视此事,我更应将实情说出,让那几个死去的兄弟也能够受世人称赞。”
“可我说出之后,却没有任何人答话。我那老友看气氛尴尬,才对我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几人都是英雄,我们在这桌上敬他们一杯。但是老弟,现在人人都知道是你独闯龙潭,如果这时候你再说有其他人一起,岂不是降了你的威名?’我说我不在乎这个,他们几个不能这么白死。却没想到我那个相交多年的老哥哥又说道:‘老弟啊,你是英雄,咱们都是佩服的。你走到江湖上,报出名字,想必谁都会竖起个大拇指。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手臂都断了,别人敬你,也只是敬你做过的事,别的还能有什么?如果你那几个同伴还活着,我们二话不说,但是他们死了,死人要这个名声还有何用?还不如把这个名声都放在你身上,你还能活的更自在些。’”
“是啊,有五个人来分我的功劳,我肯定不如现在风光。可是我心里不痛快啊,我那几个兄弟不怨我,我也会怨我自己。我还想争辩,却听那金府尹说:‘何大侠,那几位大侠,我可以在家中为他们立上牌位,但是请你不要再提此事,也不要跟别人提起此事。’说完他拂袖而去。”
“我不明白咋回事,我那老哥悄悄对我说道:‘你还是别多事,刚才金大人在,我不好多说。去年他给朝廷报上报,说的是你虽一人闯那龙潭虎穴,但暗中却得到了官府不少帮助,否则你以为他怎么能从一个县令,直接到咱们HD城做父母官?在座的都不傻,真把刚才那事说出去,就是跟金大人结了死仇,万一他被朝廷怪罪,他死之前一定拉我们垫背,再说了,因为这事受益的,又岂止金大人一个,你若说出来,就是捅了马蜂窝。退一步讲,有他们在,咱们这些人真能把这事说给别人听吗?人家恐怕现在已经回去布置,我们这些人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要被盯上了。再退一步,老弟,不是我说你,没人会在乎当时都谁跟你一起,杀手之王死了,是你杀了他,其他的,一年前也许有人会听,这时候,你说出去也没几个人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那天我喝了多少酒,只知道大醉之下,我一直在问自己:到底什么是大侠?我又算什么大侠?做大侠就落得如此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