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鸦雀无声！司马通满面通红，文华的一只手使其腰间的短刀如镶嵌在鞘中似得竟拔不出丝毫。
身后的老者更是呆立在原地。
反观文华醉眼而笑，仿佛游戏江湖一般。
灰发老者喉头涌动，终于发出声音：“二…二侠？”。声音颤抖不是因为惧怕，是有些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还会与此般人物重逢！
司马通虽未回头看见老者表情却已大吃一惊，然而心里更多的还是恐惧。背后这人可是家师也要礼让三分的刘敬山前辈，当年纵横武林的七剑影之一！武功深不可测自不必说，自己还玩泥巴时，此人早已叱咤江湖。他老人家如此小心翼翼对人可是平生第一遭遇见。司马通面色泛起一阵青白，看着文华心中颤栗不止，那么此人又是谁？
正当司马通瞠目之时，文华淡淡说道：“二侠这两字莫要再提了，文某早已退隐江湖。”他将手从司马通刀柄上移开，打趣道：“这位小兄弟的脾气似乎不是很好。”
刘敬山满脸羞愧，只得低声道“是某家管教无方！”说完又对司马通呵斥一番“还不退下！”
严寒正壮，酒楼大门四开，冷风将屋内攒下的温暖吹得一丝不剩。文华身旁这一老一少却鬓角冒了一层细汗，司马通是刚才用力过大，刘敬山是觉得汗颜有愧。
文华冷笑两声，不再理会店内众人。只是又朝店家打了一壶酒，掏了钱便转身离去，没有再看那位故人一眼，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留得住自己。
刘敬山抱拳目送眼前之人，心里也掀起一层层的波澜。哪知文华又转过身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此时沉着的脸也能看到一丝欣慰之意。
“虽久隐于世，也闻得些江湖之事，你也算守得住当初承诺。这杯酒，值我敬你”说罢文华一饮而尽。
眉眼间尽是平淡，他抱拳别过掌柜，提着酒走出客栈，留下背后手足无措的一帮镖师。
过了半晌，刘敬山才举起酒杯对着门外。当年乱世，自己跟随歹人趁势而作恶多端，若不是文华，自己恐怕也落不得一个利落下场，更不用说悬崖勒马苟活到如今了。灰衣老者把盏而立，眼中隐不掉的浓浓敬意融入酒中，仰头将酒一干而净。
“刘师？此人是…？”司马通看文华走远，方自小心问道。此时的他犹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泼下，心中忐忑之感甚强，
“莫再提此事了！补些银钱给这位店家作为赔偿，打些酒路上去吃，走吧。”刘敬山一挥手将司马通准备提出的一串问题打了回去。他心想“你若早生二十年，就会理解，那段精彩的岁月是绝对无法忘却！”
文华横步走出客栈，外面寒风依旧，呼啸的北风卷着碎冰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唯有一片冰心在玉壶之中。
“……二侠……那么大侠……”文华边走边喃语，好似想起了某位老友，孤寞的表情平添了一份自豪，朝天深深吐了一口浊气，坚毅的眼神却又多出一丝失意。不过这些都没有他那挺拔的身躯更使人动容，熙熙晨光洒下，他的肩膀好似挑起过他心中的那片江湖。
……
就在小镇北方那两座大山之间有一座庄院。独此一家，再无其它人烟。院后一片桃林，桃花已谢，留下那枯干独枝傲立于寒冬之中。桃林中有一古楼耸立，楼顶悬着一块大匾，上题——烟雨楼。
太多太多的事情以此处为起点，太多太多的人由此处走向江湖。许多事成为了过去，可能也会发生在将来；许多人成为了回忆，也可能会在此怀念曾经。
文华推开古铜色的木门，踱步进入院中，一条黄色幼犬正在蹦跳，地上仅有的一层薄雪引的它不时伏下前身，四只爪子不停点在层层冰雪之上。院中那被唤作‘停儿’的青年此刻正在舞剑，见到文华便收剑而立恭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对了师父，刚才有一个背剑女人来到庄园前停留了片刻”
文华问道：“哦？来此为何？”此处庄园远离尘世，照理说不会有人前来。
停儿抓头不解地答道：“不知，只见她表情有些怪异，一直望着烟雨楼方向，我刚要与她讲话，她便转身走向后山了”
文华念头一动，随即看向正房窗下，一位中年女子正顺着声音转过头望向文华方向，柔柔一笑。
停儿站在师父与师娘中间忽然说道：“那女人似乎与师娘一般岁数，却一身紫衣，身材高挑，风姿绰约。不过却有一头白发”
文华蓦然睁眼，表情凝重起来。
呆立之后文华又缓过神来。看着正房窗下之人，心中一暖，也笑了起来。一面暗怪自己乱想一面说道“算了，不必管她”
停儿将师父脱下的素袍接过手中，继而说道：“古楼已打扫干净，我去扶师娘出来，咱三人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继续练吧，别忘了温习《民道百录》。等会把这身衣服洗净收起来，问问你师娘还有什么吩咐”文华摇了摇头又对停儿交代一番。随后提着酒转身向后院走去。
青年名叫李停杯，年方二十，自打记事起就跟随师父师娘一起生活。
他从未问过师父自己的身世，也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能够一直陪着师父与师娘，这就足够了。
每年此时，师父便会带自己和师娘去后方古楼祭拜亲人。不知此次祭拜为何师父一人去了。
李停杯蹙眉看着，等师父离开后又继续舞剑。
他的剑与传统剑法绝不相同，一招一式间隐隐夹杂着奥妙之处，却又不带一丝杀伐之气。因为师父说过“剑，不仅仅是用来杀人的。”
文华走出后院直奔古楼而去，不一会便伫立在楼前。楼是古楼，匾却是新匾。往事涌上心头，桃林中的萧索之意显的更浓。
静观此楼，碧瓦长廊，古色印于眼帘，古香沁于心田。聚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虽有修补正映历经炎凉，可寄深情；全无颓色来去不拒乾坤，独步人间。
楼有三层，方正笔直，柱刻盘龙伏海底，梁雕仙鹤腾云间。一层的外门是铁环桃木门，二的壁窗是落地枣木窗。唯有三楼无门无窗，给人一种深邃神秘的感觉。
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供桌，桌上一口鎏金香炉，再后数块灵牌摆放在中央。文华燃着三柱香，对着灵牌拜了三拜。看着牌上先辈之名，往事被一一勾起，顿时悲伤涌上心头。
文华伸手拭去浮尘，站了片刻。情丝仿佛带抽了浑身力气，他摇晃着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每一步都特别沉重。
二楼亦只有一张桌子，但是窗户极大，春天时开窗一望，盛开的桃花可以尽收眼底。
“当”的一声，文华将酒放在桌上。三条长凳围桌摆放。文华先前在客栈已酒至微醺，此刻想起了在那刘敬山的一声二侠，转而又想到那个分别已二十年却被世人称呼的大侠。不觉间醉意上涌
“来，满饮此杯酒!”爽朗的笑声似是回响在耳旁。
文华热泪盈眶又隔空喊道“干！兄长别来无恙？！”
数杯酒饮下，文华长叹一口气。又想到了另一位生死之交。
一张温和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向自己说道“兄长受我一拜”。文华异常悲戚低头垂目“这杯酒该我敬你！”
又一个身影闪过，忽然觉得那人如此熟悉有如此模糊，此时两行泪已流下。斟了一杯酒，默默地饮下。文华暗自想到“那紫衣白发之人会是她么？”
他对着窗外灰蒙自言自语“不过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文华自嘲一声，心中已有答案“因为她已不必用我牵挂”
眼前故人一一闪过，酒，一杯杯的喝下。此刻已经泪眼滂沱的文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好久好久都没有哭过的他，将多年的情绪化成眼泪发泄了出来。
慢慢的，文华躺在长凳上放声大唱“听尽神魔十万曲，不如旧识一片情。”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茫茫荡荡二十载，行过千里路，到头来还是对人生归宿感到迷茫。不过好在结识了不少情投意合之人，最终守住心中滚滚柔情。
义字易写但难行！自己虽独来独往，良友却从未放弃过自己。身陷沼泽之时，总有双手伸出。自己虽不喜世故，但他们不在范围之内。因为有这些最亲最近的人，那些强忍着委屈假装坚强，在他们面前才可以肆无忌惮的留下泪水。内心的苦楚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倾诉出来。
回首这条成长之路，他桀骜不驯、他情深似海、他义无反顾、他万死不辞……
终于明白，人存于世上，无论生的平凡或伟大、无论活的精彩或平淡；纵使有千种艰难困苦、纵使有万种辛酸苦辣，挺直胸膛，立于天地之间，走完这一遭。有一天会发现，人间值得！
持杯的手渐渐垂下，眼泪滑过的地方留下道道泪痕。二十多年前的事在脑海中彻底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