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上号角鸣鸣,声音沉重且幽远
文华与唐生策马归到千骑营队伍中。千骑营的主将正是杜闯,此刻正在传达将令:“兄弟们,淇河左岸出现敌军。不过问题不大,林雨虹将军已经率部出击,咱们千骑营只是作为驰援队伍,以防匈奴人后继部队。余将军已跟着出城迎敌了。诸位将士,各司其职,必须正午时刻赶到战场!”
三千铁骑此时集结完毕,人人俱是铁弓铁甲。
千骑营是整个西北军里面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人一骑,都是历经沙场多年、可以以一当百的将士。他们作为余祈明手中的底牌,在这场战争中,是会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文华在其中,一手紧握身侧钢刀,呼吸有些急促。
唐生拍了拍文华肩膀:“不用这么紧张,战况是前军发来的,不是什么加急战令,估计咱们到了那都已经结束了”
文华点了点头,略微放松一些,跟着唐生一队出了营盘
“你怎么知道没事的”
唐生向文华解释:“咱们西北军听鼓响便可分清事态缓急。正如今日,你听到三通鼓响二十四声,敌人不会超过万人;若是六通鼓响四十八声,就是数万的敌军出现,那事态就比较紧急了;当你听到九通鼓响七十二声……”
说到这里,唐生看向远方,一片苍凉大地接连天际,唯有军马在路上默默行走。他缓缓说道“那时候就自求多福吧,数十万的军队厮杀到一处,不是你死就是他亡。只有两个结果:匈奴人元气大伤退回老家,要么就是咱们丢了西北这块门户之地。”
文华默默听着唐生的解释,了然于胸,神情凝重。文华看着一队队的人从身旁走过,皆神情冷漠。又看了看手中明晃晃的钢刀,问向唐生:“匈奴人真那么悍戾?”
“你从中原来的这一路,也都看见了。何止悍戾!我从军四年,亲眼看到过无数同胞死于匈奴人的铁蹄之下。多少村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若是他们打入中原,后果不堪设想!”
唐生斜眼看香文华,饶有兴致:“你杀过人没有?”
文华摇了摇头“没有”
唐生呵呵一笑:“你初到战场,这一次可以只作旁观,但下一次,再下一次,总是要杀人的……”
坐下的白星顶风疾驰,马背上的文华陷入苦思。想法与实际是两回事,他是真的没有杀过人,一时间难以接受。不论是谁死,终归有一方要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难道就因为他要杀我,我就去杀他?
一路上文华都在纠结着这世上最难的难题--对与错。其实文华只是在寻找一个答案去说服内心的不安。
千骑营所有的马均是宝马良驹,不到正午,已赶到淇河左岸。
文华一部在河岸一处的山上,遥望眼下战场。
淇河岸边平原上,西北边军呈合围之势,正处收缩阶段。匈奴轻骑重甲,数千人马如今只剩下不到千人。文华手搭凉棚凝目瞧着山下,只见一匹红马之上,一人身披银甲、头顶银盔,一张强弓,一边飞驰一边射杀敌军。正是雨露!
战火连绵,硝烟弥漫。无论敌我,死伤无数。淇河河水已被染的鲜红,而匈奴人依旧不畏生死,挥刀驾马冲杀。刀枪击鸣之声不绝、人马嘶喊之声盖过远方号角,断肢残臂挥散满地,落羽残躯比比皆是。风中全是血腥气息,飘飘荡荡引得四周环境无比深沉。
文华看着马上女子英勇非凡,心中虽不爽她那刁蛮性子,却也暗中对其称赞。真乃将门虎女!
两军鏖战正酣时,突现一队人马,为首之将一身金甲,五十岁上下,须发皆白,却有一双威严凌厉的眼睛。老将军余祈明眼神镇定,亲率百余名亲兵铁骑突入阵中。西北将士看到统帅亲自出马,顿时呐喊声震天。匈奴的气势这一下被彻底打散。
眼见敌人即将溃不成军,唐生对文华招手:“没咱们事了,走!杜将军有令,咱们去淇河深处查探军情,以防万一。”
文华眼神呆滞,机械般地跟着前行,惨烈画面不由自主的涌入脑海当中,而心中却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抗拒。
风急天高,群雁低飞,万里西疆,白草黄榆。古镇的城门向沙漠开敞。文华一行人沿着淇河驱马前行。
漫天的风沙打在脸上,眯了眼睛,也埋藏了心。
河边战役已经结束,唐生招呼文华等人准备归营。
华心中一紧,全身四周被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白星突然嘶鸣起来,显得焦躁不安。
事出反常!文华预感到一丝危险之意。
果不其然,不远处出现百余匹铁骑,人马却都包着铁衣。紧接着,成百上千的这种队伍连续出现,满山遍野。
“不好!快吹号鸣警!”唐生率先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匈奴重军已然冲杀上来。沉重的铁蹄踏破古木苍梧。
文华他们这支探哨队伍急急调转马头,向余祈明所处战场奔去。
匈奴人不止这一处,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出。整个形势发生变化。匈奴左贤王领着数万人席卷而来,将西北边军围住,先前的那几千人不过是诱饵。
等回到淇河左岸,战场已一片大乱。西北军在匈奴兵的冲击之下,如一盘散沙。弯刀、雄马、蛮人,势不可挡。
太阳将落,而旌旗在烈风中依旧招展。
败军之际,各将心生退意。余祈明身旁守军拿出一套寻常衣甲:“大人,敌军众多,您一身金甲招人眼目,容易成为匈奴人的攻击目标。换上我等衣甲吧!
面对强敌,余祈明摆了摆手,抬眼睥睨匈奴军马,手中铁枪一横:“我西北军,战则死战!确实,这一身金甲只有我穿在身上。也只有如此,他们才会怕我!才会惧我大肃军威!”
余祈明横枪立马,再次身先士卒,向匈奴人冲杀而去。西北军有此统领,实乃大慰!
全军顿时全力死战!
文华坐在马背上,游离四窜。纵使有千斤气力,腰间的钢刀始终拔不出鞘。
一阵急箭射来,文华堪堪躲开。身旁匈奴人一斧向文华劈来,文华抬手,已是躲闪不及。这时一匹红马跳将出来,雨露手持长剑将铁斧荡开
“呆子!回营之后就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嗖”一支强弩“砰”的一声撞进雨露银甲,刺入她的肩头。雨露身形一晃,险些跌下马。
一股鲜血顺着箭枝淌下。醒目,刺眼。
自己又连累了别人。
文华将手搭在刀柄之上,所有的犹豫之心顿时烟消云散。“战争的对错,这个千古难题不需要我去思索它的答案!”
寒刃出鞘,划出一道无情之光。
匈奴手斧落地,倒于马下。
文华在前,受伤的雨露在后,向阵外冲杀……
经过一番血战,文华与雨露冲出重围。雨露看向一处山坳,山坳间大旗歪斜,人影丛丛,喝呼声不止。
“驾!”雨露转而又向回冲。文华立刻拦在她身前:“好不容易冲了出来,怎又回去?”
雨露指了指山边“父亲和杜将军被困在了那出,没有出来”
文华钢刀染尽鲜血,刀口也出现缺口。他将手中刀一撇,抽出鞍旁宝剑。回头与雨露说到:“你受了伤,快回大营处理,我去接应他们!”说完,一勒缰绳,绝尘而去。
抬手间剑刃凌厉,出手如游龙。所过之处,尽显锋芒。
雨露坐在马上,看着这个又冲进包围圈的年轻骑士,有些出神。
整个西北边军分三部:前部军由上将军项青统领,驻扎在力远古城;中军在波昌盆地之中;后部军由七驸马秋蓬掌握,守备粮草。
淇河左岸离力远古城比较近,战场变化传入古城之中,前军大将项青接到军情即刻点兵出城。
山坳间余祈明百十余人与匈奴骑兵剑戟交夹,杜闯一口大刀,裸着臂膀,浴血厮杀。前军副将林玉虹护在余祈明身侧。这一队人马陷入绝境,人是血人、马是血马。但无一人丢械投降。
余祈明被远处一个身影吸引住目光。一人一骑正自远方阵外向内冲杀,所向披靡,显得极为突兀。
老将军枪指文华:“此人是谁?竟有如此勇气?!”
杜闯哈哈大笑着答到:“正是我那兄弟文华!将军,我与你提起过此人”
余祈明眼光一亮,豪气云干“不错,是个人才!”
这时项青已率大军来到。一时间西北军与匈奴军打在一处。项青的长枪阵与飞弩阵两面夹击,匈奴吃了苦头,渐渐力竭,最终退去。
山坳间的余祈明众人此时浑身是血,冷风吹来,寒气袭人。项青手托一件长袍为余祈明披上“末将来迟,将军受惊了!”
余祈明却不甚在意,长笑一声,气度宽广“此战虽敌我死伤相同,但却灭了匈奴蛮人之锐气!”
余祈明转身解下长袍,走到文华面前为其披上,笑着与杜闯等将士说道:“此人勇冠三军,才正是我西北军战胜之根基!”
文华经历了西北之行的首次厮杀,但是他感受到这片烟尘弥漫的地方散发着的野蛮与残忍。地上的尸体杂乱的摆放着,他看到来往的将士疲惫的身躯上浸染着自己或敌人的鲜血。
没有人笑得出来。除了戍楼上鼓声阵阵,每个人的脸都很沉默且僵硬。
文华随部驱马向营中,他第一次对‘生命’开始了新的思考。
大军浩浩荡荡归了营中。
只见瀚海长风,星芒月空,边塞辛角,黄沙朔马。
时光眨眼而逝,文华来到边疆已一年有余。
战况并不是很理想,匈奴人是游牧民族,呈小股分布式四处掠夺、袭扰,虽有进有退但却非常的野蛮残暴。
我朝军队虽作战勇猛,但因无法集中兵力剿灭敌人而无法迅速结束这场战争。中原士兵因难以适应西北边疆生活而饱受艰苦,现在不光全军将士因思念家乡而军心涣散,就连各部统帅都心烦意乱。
其实最受伤害的还是百姓,不论是战乱造成的流离失所还是征调粮草、资备而导致的巨大压力。这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争给全天下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沉重的创伤。
朝廷连下书文督促战事,听说皇上特封兵部尚书段江南为御史钦差大臣前来督战,已在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