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牵挂,哪里便有家。
可是对于无所依挂的文华雨露二人,哪里才是家乡呢?
走出西北边关,沿着驿道一直向东走。这一路风尘仆仆,二人都心事重重。
前方一座城门浮现在眼中--南郡城。而西北的雪好像仍旧留在文华雨露二人身上,四周冰冷异常。白星走在前,毛发粘结干枯,满身泥泞。雨露伏在马背之上,红着眼眶,睫毛湿潮。文华耷下眼角,眼神空洞,身旁人流不住穿梭,文华却直挺挺向前无心去观察眼前之景,因为世上已无人无事能够使其为之瞩目。
文华身形蓦然止住,如今算是彻彻底底离开边关之地。他忍不住回过头望向西方。
雨露开口问道:“文华,你的家乡不是在北方么?”
满眼的陌生。文华心沉而想“兜转三年,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建树。早知如此,何不如当年就留在百花村中”
他低喃而语:“冀州唐水镇……也已经回不去了……”
唯有一道倩影浮上心头,可是自己此般境地,还有何面目去见她?文华长长的叹了一声。
此言一出,雨露凝其眉在马上弱声问道:“文华,你猜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文华知道她心中牵挂余祈明。然而余祈明既然将雨露托付给自己,那么他定是要誓死守卫盘石关了。
文华对她一笑,安慰道:“放心吧,盘石关乃是险要关隘,那地方固若金汤,而且有杜闯将军一夫当关,敌人很难攻破。过些日子我们就去京城打听他们的消息。”
但其实文华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他们与西北边军再难相见了。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雨露眼神黯淡,像是大病了一场。
文华听到她这么一问心中不免感伤“是啊,两人举目无亲,哪里是归宿呢?”
文华低下头思索着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他既然答应了余祈明,就一定会好好照顾雨露。
雨露听后眉间舒缓,踏实许多,笑了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一个经历坎坷的男子,一个初入世间的姑娘,一匹白马,走进了新的生活。
两人来到湖边的一家客栈,文华打算带雨露去吃点东西。
江南风光无限,虽说腊月寒冬万物沉寂,但是城街繁华,来往行人热闹欢欣,所以天气寒冷但热闹气氛却显得浓重。
湖边坐落着一家客栈,这座客栈名叫江天晓,在整个南郡城首屈一指。
生活不如意,但饭食要吃好的。文华雨露走进大堂内,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店小二跑了过来,擦着桌子道“两位请坐,需要点什么您跟我说。”
文华要了一壶热茶,让雨露挑些自己喜欢吃的。他打量着四周,络绎不绝的商人、行客在这里吃酒闲谈。
两人很久没有回到中原,其实这期间有不少事情发生。
文华听着附近一桌子人正在谈天说地“哎,你知道为何今年各地大旱,咱们江南道上却粮米不缺?我几个月前去储粮,发现当地的百姓家家都有新收的稻米。”
“我知道!因为咱们江南道有抗旱神器,据说是蒋圣人的弟子陈易安造出的一个物件,好像叫什么‘天洒’”
“对对,就是那个,那‘天洒’能驱云降雨。有了雨可不就没有了旱。真了不起!”
“听说他还补全了前朝的草药编集!”
有人好奇心起,问道:“听说这个陈易安是个读书人,年纪不大却满腹诗书。他既然拜了蒋端民这个儒学大家,那么考取功名也不在话下吧?”
一个看着文雅模样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向往,笑面谈到:“据小弟所知,这位陈先生方是二十有四,胸中万卷书经自不必说,其人之志非旁人所比!若论功名,人家考取个进士不成问题。陈公子心怀天下,专以其学问方便黎民百姓,要不然怎么会做出如此极善之事?!”这人说完后不禁自叹:“我辈读书人,全都被功名利禄所蔽,唯有陈易安进的了儒门!”
“可不是?!真乃神人也!”……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兴高采烈。
这时旁边桌上一个挎刀大汉笑道:“这算什么!你们听说了吗,江湖上出现了一位武艺非凡的侠客。那云南十二魔窟,多少英雄好汉栽在哪里?!去岁这人独自前往填平了那十二魔窟!”
旁边人点头道“此人名叫风行,只因他师门被灭,多年来一直寻找仇人,那仇家多半与魔教有关,所以才去的云南那里。”
“哈哈,不错!洒家有幸见过风大侠一面,嚯!真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千壁岭十二魔哪一个单拎出来不能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风侠客一人一剑!嘿嘿谁能比?古北庭、潭天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桌不知是何门派的人端起酒碗“大仇得报,真是人生快事一件!来,喝酒!”
一人端起酒摇了摇头:“风行在云南并没有报得仇,他仍旧遍及九州寻找魔教之辈唉……”
几人说到这感觉有些自豪同时也有几分惋惜。
雨露侧起脸,她总觉得这两个名字好熟悉,绝对是在哪里听过。恍然间她慢慢瞪大眼睛昂起头向文华看去。
文华毛发竖起,心中已然卷起千重巨浪!他忙起身,带的桌椅巨颤,将茶水洒了一地。文华一把抓住那大汉的手“你说的风行,陈易安在哪里?”文华心情激动,抓的那大汉的手生疼。
“哎呦~你干什么?!”
文华自觉无礼,忙抱拳快语说道:“这位壮士,我与风行、陈易安乃是挚友,你可知他们现在何处?”
那壮汉红着脸揉着手“风侠客行走江湖,飘忽不定。不过我知道那个陈易安就在江南道。”
文华满是欣喜他行了一礼道了声多谢。此时心中悲喜交加,苍天有眼,终于有了两位兄弟的下落。
他回到座位上,想着先带着雨露去寻易安。多年未见,心中思念之情早已将自己激动地不知所措。文华又沉下脸色,百花村之事怎么向易安交代?
旁边的那位大汉看着他不禁咦了一声“你是西北边军?”
这一句话引来无数人将目光转移到文华身上。
有人怪声喊道“可不是!他那腰刀我见过,就是西北边军佩戴的!”
一时间大堂内议论纷纷“听说西北边军打了败仗,十万人被匈奴打的弃甲曳兵!”
“整整十万人啊,全都命丧西北,只有段江南那狗官逃了回来”
“这小子不会是逃兵吧?还有脸回来?”
“一定是逃兵,不用说,是和那段江南一起回来的。我呸!”不少人都附和着,一脸瞧不起的样子,更有人撸起袖子破口大骂。
文华很想辩解,但是他知道自己说的话这些人一定不会相信。
人,就是这样,他们宁可相信流言蜚语然后义愤填膺,这样方能显示出自己的正义。
而义愤填膺之后往往又夹杂着一丝自鸣得意与不顾是非。
利器伤人不过是皮肉之苦,言语伤人却是痛彻心扉。文华只好苦笑着一言不发。
他第一次被人误解,这种感觉就像是浸了毒药的针尖扎在心头。
文华默默无语双手颤抖却任由他人辱骂。
旁边的雨露终于忍不住,她把碗一摔‘啪’的一声碎响,这一响声倒是使得大堂安静下来。
雨露站起身横眉立目凝视着那群指指点点的人,红唇半启怒声而喝“我们不是随段江南回来的,更不是逃兵!”她指着文华“就这位,被你们称为‘逃兵’的这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杀了不知多少敌寇!”从小舞刀弄枪的雨露脾气一冲脑顶,根本收不回来,她叉腰越说越气:“就是因为他们奋勇杀敌,才换来你们这群人在这里安然吃喝!你们有何脸面评论战场之事?”
“嘿嘿,你们不是逃兵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人嘲笑道。“对啊,你还有什么说的?”也有人附和。
雨露激动地眼泪都要掉出来“是有人让我们回来的,我们不是逃兵!”她一咬牙,说着挥手便掏出了马鞭,眼神凌冽“谁再说我们是逃兵,我就要他好看!”。
在场有许多江湖人士,一看要动起手来都拿起武器跃跃欲试“逃兵还这么嚣张,要动手?我们可不怕你!”。
眼看雨露与这群人要打起来,文华站起身护住雨露冷眼环视四周:“千错万错,错在文某,各位尽可谩骂于我。但你们若想刁难她,却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掏出银两搁在桌子上,随后仓啷一声拔出宝刀踏步上前。刀光清寒,杀气四溢!周围之人都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来。
有人叫嚣道“你还想伤人?街头就是官府,你走不了。是不是逃兵等到官府再说!”
说话间外面来了十数名衙役“哪个持刀伤人?”众人指着文华雨露“就是他两个逃兵,想要在这里伤人行凶!”
为首的官兵转过头看向文华二人喝到“还不放下武器!”。听到官差要捉拿文华,围观的群众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文华心中长叹“这里数十名百姓,竟无一人为自己说话”他收起刀黯然而语“我们和你走便是。”
天外云淡风轻。千百人的眼里,却容不下文华雨露二人。桌上的茶还冒着腾腾热气,此时文华倒觉得,江南的风比西北还要冷。
一行官兵只是随意撇了文华两人几眼,看文华的穿着并非富家子弟,不由嗤了嗤鼻子“你小子准备蹲一辈子大牢吧”
雨露竖眉刚想开口。
“废话少说!老爷也有鞭子”一人拿着长鞭在雨露面前晃了一晃“你可尝过?”
兵卒们得意的笑了起来,而后面色不善得走在前。文华雨露身后而行。
远处传来三两寒鸦之声。天空空旷,无情地将太阳从云中剥下。能留下什么,又不能留下什么?
文华望了眼天色,两目阖而复开。他拍了拍白星。
有些事早已经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