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木遥侧过脸，又是羞涩又是尴尬。

　　“木……遥。”

　　“嗯。”段木遥窃喜。“那我去睡一会儿。你若是想下床，务必当心点。”

　　“嗯。”雪云杉点头。

　　段木遥觉得，雪云杉醒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段木遥也说不出哪里变了，就是觉得雪云杉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原来没有的情感。几日下来，段木遥全靠精神上那根绷着的线撑着，此刻回到房间，刚碰着床，积累的疲惫尽数袭来，立刻便睡着了。

　　待段木遥离开之后，雪云杉翻开掌，上面透明的虚印中刻着“云杉”二字，还是那会儿她刚将虚印结成时的状态。雪云杉看着它出神，想起小时候问过邱月，须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如她那般湛蓝。邱月告诉她，她的虚印未必和自己一样。记忆真是有趣的东西，雪云杉想着，在过去的9年里，这虚印明明一直在她身侧，她却从未见得。此刻，想起了一切，这虚印却是手到擒来。虽依旧停在了5岁的修为，却是如吃饭睡觉那般自然。床头杯中有未喝尽的水，雪云杉欣喜，手中捏诀，口中念词。杯中水应和着，上下跳跃起来。雪云杉看着它们，不禁笑出了声。

　　雪云杉试着起身，果然如段木遥所说，腿脚有些使不上劲。雪云杉撑着床柱子慢慢起身，不经意看见床尾放着的外衣与灵守葫芦。

　　“不好……”雪云杉心惊，“如昼师兄……”如昼师兄，小时候邱月是让她这么喊他的。起先她直呼名字，邱月说这样不尊敬，那是兄长，亦是师兄。

　　雪云杉搜索记忆，她记得当时在塔楼，邱月带着白如昼阅读书卷。

　　“师父，这里说的灵守之术，能以自己的元神守护重要的人。当真？”白如昼问邱月。

　　“当真。”邱月点头，“但这是上古凶术，虽是凶术中唯一对他人有利的术法，却也不得随意使用。”

　　“师父，那若是昼儿心中有想要守护之人，可否修行此术？”白如昼认真地问。

　　“若是昼儿真有了心中想要守护之人，为师自然不拦着你。”邱月回道，“虽说我等修行本为苍生，但若护不了这铭心之人，又有何意。”

　　“师父的教诲，昼儿谨记于心。”白如昼笑逐颜开。

　　“若有此意，昼儿须得更加努力修习。灵守之术，重在守灵之人。若守灵之人不够强大，炼化的灵守自然也不能发挥出本来作用。”邱月循循善诱。

　　“是，师父！昼儿定当加倍努力。”白如昼拱手。

　　雪云杉记得深刻，在那之后的一次饭桌上，白如昼说过，长大后他要为自己做一个灵守。雪云杉的眼泪止不住，泣不成声。雪云杉突然明白了过来，为何沅村祈雨白如昼直接找了自己，为何救了自己之后却那般冷漠。她知道自己那日的确已经濒临死亡，是白如昼做的这个灵守救了自己，自己才得以死里逃生。既是如此，那他……

　　院子里传来声音，约莫是段清风回来了。雪云杉听罢，跌跌撞撞往院中走去，脚下一个趔趄便要往下栽。

　　“云杉，你怎么起来了。”段清风扔下菜篮子，在雪云杉摔在地上前接住了她，“我哥呢？”

　　“我让他去睡了。”雪云杉挣扎着看着段清风，“段姐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见书哥哥。”

　　“云。”段木遥听见响动，杀手良好的警觉让他立刻就醒了过来。“这是在干嘛？”段木遥见雪云杉泪流满面，愁眉。

　　“我一回来就看见她想要往院子里跑，”段清风一脸茫然，“她说要见主子。”

　　“先前我已把这里的情况飞鸽给了主子，他说处理完手中事情之后会过来一次。”段木遥说道。“这次一战，无论哪边，死伤都是惨重，自在草原的弟兄全部殒命。”

　　段清风侧目黯然。

　　雪云杉听见“全部殒命”四字，不禁闭上了眼。

　　“阎罗窟的弟兄倒是幸免于难，忘川林那边，他们还未放弃，依旧在林子里穿行。”段木遥解释，“这样的情况，主子最近定是分身乏术。过一阵，等都平息了，若主子没来，我再通报。”

　　雪云杉未搭话，但情绪是稳了下来。段清风见雪云杉身子的重量已不在自己身上，回过头去捡起菜篮子，往灶台那边去。

　　“云，为何如此着急见主子？”段木遥关切。

　　“这个，”雪云杉将手里的灵守葫芦给段木遥看，“是如昼师兄为我做的灵守葫芦。挡我一次灾，毁他一次元神。”雪云杉眼里的泪珠又开始止不住掉落。“我当时快要死了，是这个救了我。我既是活着，他定然……”雪云杉哽咽。

　　“云……”段木遥心下是有一丝醋意的，他恨不得为她挡灾的人是自己，便可让她记挂。“可是叫白如昼？我让弟兄们去打探打探。”段木遥记得，在书佳期介绍雪云杉时提过这个名字。

　　“是。”雪云杉激动地点头，“谢谢段哥哥！”

　　“……”

　　“木遥……”

　　“无忧亭的线网弟兄只能在这附近走动，还须得一层一层往外探寻。”段木遥笑了笑，往庭院中走去。

　　生死园泰来殿。

　　“子安师兄。”花问按照值守弟子们的描述，一路找到藏书阁。密室他是进不得的，只得站在密室外头唤道。

　　“啊……”陈子安吓得哆嗦，书卷失手掉落。

　　“子安师兄？”花问克制了要冲进去的脚步，“您没事吧？我是花问。”

　　“哦……哦，问师弟。”陈子安慌乱地捡起书卷放回原处，走了出来。

　　“子安师兄。”花问拱手行礼。

　　“问师弟。”陈子安回礼，“你怎么来了。”

　　“我听大家说，您和园主昨夜回园，不好意思大晚上来打扰，便今日来了。”花问回道，“如昼师兄可同你们一起回来？”提及园主，花问注意到陈子安一哆嗦，很快又被他克制了。

　　“如昼师弟……”陈子安回答，“他应该是同蓝师伯去了西边，他们还未回来。”

　　“哦，好。”花问思忖，抬眼看见陈子安局促不安。“子安师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花问见您心神不宁，手边带着银针，可需帮您……”

　　“不用不用。”陈子安打断，“我……我……我没事。”

　　“园主可安好？”花问想罢，试探。果然，陈子安听到园主，神色骤变。

　　“师……师父他没受伤，无妨。谢师弟关心。”

　　“花问打扰了，师兄您忙。”花问施礼退下。

　　花问心里琢磨定是这一战中发生了什么，陈子安定不会单纯对“园主”二字有反应，定是他与骆方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花问转念一想，与自己又何干？自己不过一介医师。想罢摇了摇头，出了泰来殿，一个遁术，回华宣殿去了。

　　花问走后，陈子安腿一软，愣是坐在了密室入口的地上。

　　那日他听从骆方安排，回远山村支援。骆方先前告诉他，柳家千金要是没回到舞骨山庄，舞骨山庄又无甚反应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小姑娘加入了弑盟。陈子安初闻此话自然无比震惊。骆方告诉他，若是如此，务必将其视若弑盟同党，当场斩杀。

　　这是骆方难得给他下达的任务，他定然要完成的。怎料，他真的亲眼看见了柳家千金手握兵刃斩杀某派弟子的画面。他毫不犹豫，用了电系上乘术法五雷降，不出意外，那小姑娘还未反应，便当场死亡。

　　他逃过了旁边另一位弑盟杀手的飞刃，往村外逃去。他知道，以这个人的身手，即便是个不会术法的人，他也敌不过。

　　他的任务完成了，终于不再是什么都做不成的那个陈子安，他也可以和陆昌一样为骆方做很多事，他再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了。他一路狂奔，甚至忘了可以用御风术。

　　他绝对忘不了回到林子里看到的那一幕，此生都不会忘记。

　　他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眼珠通红的人，在用奇怪的术法吸食地上孩童的血。而那个位置，正是他先前将远山村妇女孩童救出来后聚集在一块儿的地方。他害怕得不行，转身便跑，他怕被那个白发赤瞳的人吃了。慌不择路，他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

　　“子安。”有人在叫他。

　　那日白如昼关于“幺童术”的描述赫然跃入陈子安的脑海。若说自己在华清寺山林所见的景象，是因自己对骆方的恐惧而心生的错觉。那么方才……。

　　过度恐惧之下产生的求生欲，让陈子安突然变得无比镇定，一时间无数种选择与可能在他脑海里飞速旋转。

　　“……”陈子安作惊弓之鸟状，下意识抬手欲要捏诀。

　　“师父？”陈子安定睛，颤抖地将手放下。

　　即便此刻回忆起来，陈子安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哪怕当时的神态差之毫厘，骆方便一定能将他看穿，他也将与那一地尸体为伍。

　　“你怎么在这里？”骆方冷眸，“为师不是让你回远山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