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风云突变,何强等人全都是大吃一惊。万不曾想这看似势均力敌的两人,眨眼间竟已决出了胜负,而且落败的一方还是少林方丈无言。
原来,众人也是有所不知。虽然表面上无言以“燃木刀法”和“幻象菩提指”两门绝技,与黄衫人斗得难分轩轾。可实际上,同时使用这两门武功,对内力的耗损却是极大。时候一久,饶是像他这般内功修为,也难免出现内息不调的状况。
这黄衫人的确是世上罕有的绝顶高手,在与无言的酣斗中,居然也察觉到了对手的内力偶有断续。几次过后,终于叫他觅得了时机。就在无言内息运转稍有不畅的时候,突然发力,以罡风直迫无言胸腹。无言猝不及防,一口丹田气顿时窒滞,未能提起。他心中刚叫声不妙,胸口便遭黄衫人的流云铁袖击中。
这时候,就见黄衫人神情倨傲,背负着双手,不可一世地荷荷笑道:“怎样?大和尚,可有不服”?
无言运功调息几下,只觉胸口痛楚大减。这会儿听那黄衫人说话,当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武功高明之极,和尚输得心服口服”。
听无言这样说了,黄衫人顿时不无得意地又道:“我早就说了,这里的事情,大和尚你管不了的,还是早些回你的少林去罢。”“阿弥陀佛,和尚虽然输了,但有些事还须向施主问个明白。”无言正色道。
“呵呵,大和尚好不啰嗦。想问甚么,那就快说。”黄衫人刚刚赢下了少林的方丈,自是难掩心中的得意,这会儿倒也有心和无言说起话来。
“好,那和尚就问了,”无言见此当即道,“施主既然有这等武功身手,为何还要冒他人名号?”“冒谁名号?”黄衫人眉眼一立道。
“‘帝师’。”无言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乍听此言,黄衫人初时一愣,但随后却仰天大笑道:“我怎就不能是‘帝师’”?
他的话音一落,无言顿时也发一声笑,道:“施主若是‘帝师’,如今岂不快有两百岁了。”一听这话,黄衫人又是一怔,不过瞬间便已醒悟。哈地一笑,道:“这也怨不得你,看来你是真的不知”。
无言不懂他这话是甚么意思,当下一脸不解道:“恕和尚愚钝,还请施主明示”。
黄衫人敛起笑容,道:“大和尚可听好了。‘帝师’一门,向来只授一徒,代代单传,不论传过几代,门人皆以‘帝师’为号。我便是现如今的‘帝师’”。
“哦,原来如此,和尚这下算是明白了。”无言恍然说道。只是心里却想,这“帝师”一门怎会有如此奇怪的规矩。
他正想着,便听这“帝师”又已说道:“大和尚,既然弄明白了,那就快些走罢”。
“阿弥陀佛,和尚虽然输了,但却并未说过要回少林寺去。”无言合十道。
“怎么,大和尚想要反悔?”“帝师”面色一沉,厉声道。
“非也,和尚并未答应过施主甚么,自然谈不上反悔。况且和尚今天是来与施主说理的,和尚觉着施主所为实在是站不在理上。此事若真是受宁王差遣,和尚倒还想请施主去劝一劝殿下。悬崖勒马就此收手,切莫做出有违我大明律例的事情,而给他人落下口实。”无言一脸诚恳道。
“好个和尚,一派胡言!”一听无言的说话,“帝师”勃然变色道:“宁王家事岂容你来妄言,难道你是想逼我大开杀戒不成”!
“嘿嘿,阁下真就以为我中原武林没人了么?”何强一声冷笑,跨上几步。他见这“帝师”恁是嚣张,早就满腔的怒火,这会儿便再也按捺不住。
“哈哈,差点给忘记了,这儿还有位何老帮主,”“帝师”又打个哈哈道,“阁下自讨能挡得住我”?
“挡得与否,不试怎知。”何强鼻中一哼,正色道:“阁下一味恃强凌人,何某就算今日舍却性命,也不能让你带走一名僧侣”。
“好,那咱就试试!”“帝师”脸上戾气重现,恨恨说道。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执意要用拳脚说话,何老帮主可要多加小心。”无言见何强与他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连忙出声提醒。但心想“帝师”刚刚与自己斗过一场,以何强的武功,只要不托大,当有获胜的把握。
怎知他心中刚刚这样想过,就听何强已经说话:“你刚斗过一场,何某不会占你便宜。你先歇上两个时辰,到时咱俩再战。”说着竟负起双手,不再理那“帝师”。
见他如此,无言心中不免有些惋惜,暗想:与这人已经无理可讲,何老帮主这样做,岂不是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心中不禁叹了一声,暗道:也罢,到时若是老帮主有甚危险,老衲也不能顾忌甚么江湖规矩了,两人联手当不惧他,总之万不能叫他把此事做成。
他心中刚做此想法,就见东林寺的大门外忽地奔进一身材短粗的汉子。无言不知这就是那梁天霸,只见他几步赶到“帝师”身边,伏在耳旁小声说了几句。无言耳力极佳,虽与他们相距一丈多远,但仍听到“神木教”、“宁王”、“回去”这几字。
他心中一凛,却见那“帝师”亦是神情一变,道:“好,我这就回去。”紧跟着已冲他与何强道:“大和尚,何老帮主,咱今天另有要事,这笔债还是暂且记下,日后再慢慢来讨。”说罢竟是转身便欲离开。
“且慢!”何强见他说走就走,丝毫没把众人放在眼里。顿时怒不可遏道:“这里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咱俩比划完了,你再走不迟!”说话声中人已扑上,伸手便向他的肩头拿去。
“帝师”听见何强扑上的风声,登时叫一声好,双掌猛然运足了功力,疾转身向他当胸推去。何强见他骤然出手,瞬时也是口中“嘿”地一声,气运双掌迎了上去。刹那间四掌相交,但听“砰”的一声大响,在场众人不约而同都觉身子一颤。而这声大响过后,就见何强面庞涨红,腾腾腾向后退出五六步远。而那“帝师”也是身子晃晃,倒退两步。
众人正惊骇间,就听“帝师”哂笑一声,道:“何老帮主,好响的名头,我看也不过如此。有账咱们日后再算。”话音未落,人已魅影般掠出了东林寺大门。
何强心下骇然,暗讨道:这人与无言方丈激斗一场,怎地片刻工夫便恢复了功力。自己出全力的一击,仍被他震得气血翻涌好不难受。而这人一击过后竟还能开口说话,此等功力当真是骇人听闻世所仅见。
“阿弥陀佛,此人端得是非同小可。照他所说,此事他是断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务必要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望着呆在当地的众人,无言眉头紧蹙,不安地说道。
何强这会儿也已调匀了内息,当下点点头道:“方丈所言甚是,若论单打独斗,此间恐怕已无一人是他对手。此人势必会去而复返,咱们还须早做打算才是。”无言愁眉不展,缓缓点头道:“实在不成,就得请无方师兄出山了,或许他能降得住此人”。
出了东林寺的山门,“帝师”一路疾掠,眨眼工夫便将身后的梁天霸甩得不见了踪影。待他欺进一片树林后,身形猛然一驻,一口血瞬间已从嘴里喷出。他忙盘膝坐地,默运玄功。少顷才长吁口气,恨恨道:“好个何强老儿,本尊一时逞强托大,竟被你给伤到,这笔账可是迟早要算的”!
这“帝师”内力虽然霸道至极,但与无言一场恶斗,还是大耗了真元。他强聚内力震退何强,固然一时慑住了众人,但身上经脉却也被何强的掌力反伤。虽说初时他尚能疾掠,可一到林中却再也支撑不住,急忙坐下运功调息,片晌才缓过这口气来,心中自是愤懑不已。
直待看见后面的梁天霸渐渐追上,他才假作没事一般,从地下站起,掸掸身上灰尘。冷冷道:“怎么恁久才跟来,快些走罢。”说着便迈步又走。梁天霸对他自是多有畏惧,见他不悦,忙陪起笑脸,喏喏跟上。待出了树林,下到山下,却见王笠和白星正领着一班江湖人物候在那里。
原来,这“帝师”方才是要存心卖弄,他把带来的人全都留在山下,便只一人孤身上山。快到山门时,他发声长啸,意图震慑东林寺里的僧众。哪成想他啸声未歇,便听到了何强的回音,登时便知寺里来了高人。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闯了进去。后来虽说胜了无言,又震退何强,但也被人家的掌力反噬,伤到了经脉。所以说这会儿工夫,尽管见梁天霸为讨好自己,在众人面前,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而那班人也是齐声附和大拍马屁。可自己打心底下,却着实是乐不起来。
就这样,他被这帮江湖人物一路簇拥着,第二天晌午时分,便来到了南昌的宁王府邸。
他本就是宁王府的上宾,而那“赣中五雄”更是宁王的亲信,故而一到此地,他便领着梁天霸等人径直来到了王府的客堂。只是他尚未进屋便已看到,在客堂左首的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袍人。不过这人脸上却戴着一只木质面具,让人无法得见本来的面目,而此人身后则站立着两名一般样貌的黑衣汉子。
这时候,屋里人也看见了他们。坐在正中的锦服汉子顿时出声道:“呵呵,先生回来的好快,本王正说起你,你便赶回来了。”说着已起身,而那青袍人也跟着站起。
“帝师”跨进客堂,那宁王朱宸濠业已迎了上来。就见朱宸濠冲着他哈哈大笑,道:“来来,让本王给先生引见一位贵客认识。”说着把眼一瞅青袍人,道:“这位便是闻名天下的神木教教主端木先生。”继而又手指他,对青袍人道:“这位就是本王刚刚提过的武林泰斗,‘帝师’──卜先生”。原来这“帝师”的本名是叫卜天石,只不过除宁王等少数几人,其他人并不知晓。
朱宸濠话音一落,那青袍人已经冲他微一颔首,道:“‘帝师’大号如雷贯耳,幸会幸会。”说话声如木槌敲击般,空空作响。
听他话音,“帝师”卜天石起先一怔,迅即却已了然,知这神木教主是在用腹语说话。再见他脸罩面具,不以真面示人,不由得心里暗道:神木教教主,好亮的名头,却不想净用些唬人的把戏,我看多半也没甚么真的能耐。宁王啊宁王,你只怕是叫人家给哄到了。想到这里,不禁起了轻蔑之心。眼光一瞥,发现端木千秋左边袍袖空荡荡垂在身侧,更是暗笑道:原来还只一只手臂,那卜某今儿个就在王爷面前,好好杀一杀你的威风。恶念一生,登时干笑两声,道:“原来是端木先生,久仰大名,咱俩好好亲近亲近。”说着便伸出右掌,去拉端木千秋的右手。
见他手掌伸来,端木千秋便也伸出了右手。两只手掌握在一处,卜天石只觉对方手掌纤长瘦削,更不似练武人的手掌。他当即五指一紧,一股内力顺势便从掌心注了过去,脸上却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怎知就在这刹那间,他的笑容却突然僵在了脸上。原是他急着想让对方出丑,一上来便在手上加了五成的内力。就这股内劲而讲,即便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恐怕也要吃不消的。可令他万没想到的是,他这股汹涌霸道的内力,就好像千斤的铁锤打在棉花上一般,浑无受力之处。一注入对方的手臂,便似泥牛入海,瞬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大吃一惊,心道:怎地这人体内竟似空空如也,我攻向他的内劲,全然不知了去处。心中惊愕,顿时又把内力加上几成。心想:即便你能将内力隐藏,我就不信,这八成的内力还会奈何不了你。
果然,他的内力甫一增强,便见端木千秋左边空荡荡的衣袖倏忽一颤。顷刻间一股强悍无比的内劲,已通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掌,向他疾撞过来。只是他瞬间惊觉,端木千秋这股反击的内劲,居然就是自己刚刚强行注入的那一股。他急忙运力相抗,但觉周身猛地一震,胸口瞬时大痛。他不由得把手一松,甩脱端木千秋的右掌,不自禁地咳嗦起来。
一见卜天石这般模样,朱宸濠也是倏然变色。原来他看两人拉手,便已猜到,这是卜天石想借机试一试对方的武功。原本他与端木千秋结交,只是想借助神木教的势力,心底并未把他作自己人看待。而卜天石则不同,乃是自己最为倚重的门客,亦是为自己图谋大业的关键人物。
朱宸濠原先对端木千秋的了解,也仅是限于江湖传闻,因而他也很想让“帝师”卜天石来探一探此人的底细。岂知一试之下,卜天石竟似吃了点亏,这怎能不叫他暗暗心惊。
不过转眼之间他已是满面堆笑,道:“呵呵,看来卜先生一路鞍马劳顿,身体略有不适。正好端木先生也是刚到,本王已在后堂备下酒席,为两位接风洗尘。来来,咱们后面边吃边聊。”说着不待这二人再说甚么,一手挽住一个,便朝后堂走去。只是心里却在暗自盘算,这神木教主果然了得,日后若想让他俯首帖耳,还须啖以重利。
“帝师”卜天石心中懊恼不已。只怪自己一时逞能,不慎被何强掌力伤到。不然的话,即便端木千秋反击之力再强,自己也不至被震得胸痛难当,在王爷面前丢丑。与此同时,亦在暗中忖量:这神木教教主的武功,着实不可小觑。虽说我若不受内伤,交起手来未必便会输他。但今天未能试出他的深浅,以后自要小心提防,有了机会势必要与他好好较量一番。
玉崖子夫妇不愧是“鬼医”的嫡传弟子。此刻他俩的医术,虽未达到苏河那样通神的境界,却已不在同门师兄“灵谷药仙”包不何之下。项韦被亚力昆的劈空掌所伤,尽管伤势很重,但经他俩一番悉心调治,不到半月竟已好了七八成的样子。只需再调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见项韦伤已好了大半,伊瑶终也放下心来。只是多日过去,仍未得到教主回音,心中却又起了牵挂,不知杨羽到底有没有见到教主。这一日她又独自在水潭边发呆,忽听后面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却是司南燕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这些日子,司南燕夫妇对她二人嘘寒问暖礼遇有加。纵使她平日里不擅言谈,但遇见司南燕这样热情率真之人,自然也是倍觉亲切。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与司南燕相处久了,自己的性情竟也有了些许的改变。如今她见司南燕召唤,当即回了一声:“司姐姐。”便转身走了过去。
司南燕本也无事,只是见伊瑶独自一人,便想找她聊天。伊瑶本不健谈,所以这会儿,多半还是在听司南燕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两人在水边说了一会儿,忽然间司南燕好像想起一事。就见她眨眨眼睛,冲伊瑶嘻嘻一笑,道:“伊妹妹,有件事姐姐一直不太明白,想要问你,却又不知当不当问?”“甚么事,姐姐只管问好了。”伊瑶稍稍一愣,随后说道。
“呵呵,那我可问了。”听她答允,司南燕狡黠一笑道:“咱姐俩已经相处了这些日子,可到现在,我还不晓得你长的是啥模样。你始终不摘面纱,我也不懂,你这究竟是个甚么样的规矩?”说完便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她依旧是难改打小养成的好奇心性,不如玉崖子那般超然世外。眼见伊瑶一直面覆纱巾,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哦,原是这个。”伊瑶不想她是问这事,顿时轻笑一声道:“小妹这只是已成习惯,倒还真不是在守甚么规矩”。
“哦?怎会养成这等习惯?”司南燕不禁奇道。
“是这样,”伊瑶又是一声轻笑道,“姐姐有所不知,小妹自幼生在西域,那里的回人女子都有戴面纱的习俗。我虽是汉人,但与她们生活在一起,久而久之便也养成了这般习惯。不过姐姐要看我的长相,自是但看无妨。”说着一抬手,已将面上的纱巾摘了下来。
见她揭去面纱,司南燕登时睁大了眼睛。就见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庞,霎时已呈现在眼前。除却平日里见过的那对如水双眸,口鼻亦是那样的精巧无瑕,便似在如雪的肌肤上,由匠人用刻刀细细雕琢而成。只不过或是因常年掩在面纱下的缘故,脸上缺少了血色,给人以冷冰冰的感觉。
望着这张美丽的面庞,司南燕忽地叹了口气。伊瑶听了一怔,道:“怎么?姐姐可是觉着有甚不对?”“唉。”听她发问,司南燕再叹一声,啧啧道:“想不到妹妹竟是这样一个大美人,每天蒙着面纱,岂不是可惜了。”说过这句,却是眉头一展,脸上重又布满了喜色。一拍巴掌,欢声道:“好妹妹,咱可不能辜负了这仙女般的容貌。听姐姐的话,赶快把那面纱丢了去,从今往后再别戴它”。
听司南燕大赞自己漂亮,伊瑶当然也是心中欢喜。只不过听她要自己不再戴面纱,多少还是有些犹豫。不禁小声道:“这……只怕还是有些不大习惯”。
“嘿,时间久了自然就习惯了。这么漂亮的脸蛋,难道还怕人看么?”司南燕一扯她衣袖,咯咯笑道:“这般赛过天仙的大美人,走在街上,还不晓得要叫多少年轻姑娘羡煞、妒煞”。
伊瑶自幼由师父养大,因师父管教极严,故而一门心思便只放在习武之上,对于自己的容貌,从未敢过多留意。后受师父差遣,下山行走江湖,又因性格所使,待人处世亦是尤显冷漠。而每当遇到敌人时,更是出手狠辣绝不容情。是以出手次数虽不很多,却仍被人起了个“千手罗刹”的绰号。可如今她遇到了开朗率直、热情似火的司南燕,又头回听到有人如此直白地赞她漂亮,一时间竟忽然害起羞来。
见这一向冷冰冰的姑娘,忽然两颊飞红,神态扭捏起来,司南燕禁不住咯咯大笑。只是刚笑几声,却又一把拉住她手,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凑近她脸,道:“难道项兄弟……他也没说过你好看么”?
伊瑶本就冰雪聪明,一听这话,登时便知司南燕想去了哪里,霎时间一张脸红晕又生。急道:“没……没有,他没见过……没见过我的面貌。”话虽如此,但心里也知,似她与项韦这般孤男寡女结伴而行,又岂能不叫人往那里去想。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司南燕顿时现出一脸的不信。掩嘴笑道:“真的么”?
伊瑶一时有口难辩,面庞便愈加的涨红,司南燕见了,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伊瑶急得一跺脚,道:“我……我不与你说了。”转身便朝自己住的小木屋逃去。
“好了好了,不说就是,不说就是。”司南燕见她转身逃走,忙笑着去追。只是伊瑶的轻功比她要高,眨眼工夫已经奔到了木屋的门口。
就在这时,一阵雀鸟的鸣叫声,突然自山谷外划空传来,司南燕和伊瑶登时顿住了脚步。司南燕扭头瞅向入谷的方向,奇道:“咦,这会是谁来了?”说话声中,那滨儿已从屋中跃出,说声:“我去看看。”便飞一般奔了出去。
伊瑶见司南燕笑着冲她招手,迟疑了一下,便又走了回来。两人并肩站在一处,不大工夫,便见滨儿领着一人,沿栈道走了进来。细一打量,来人竟是那“清江钓叟”杨羽。
见来人是杨羽,伊瑶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只恨不得当下便能听到教主有何回音。而这工夫,司南燕已经开口说话:“啊,是杨大哥回来了。你的事办完了”?
“哈哈,办完了,办完了。若不办完,怎能回来找玉崖老弟喝酒。”杨羽边走边笑道。一听这话,伊瑶心中暗讨:看来他是见着了教主,就是不知教主有何指令。
杨羽这会儿已走到近前,忽然看到揭去了面纱的伊瑶,稍微一愣,迅即却已醒悟。道声:“啊,原来是伊姑娘,摘去面纱,险些便认不得了。”接着笑容满面地冲她点了点头,有意无意道:“老汉这次还真是顺当,要办的事情,三下两下便都办妥了。这会儿心里又馋酒,便急着赶回这里,来找玉崖老弟了。”伊瑶知他是在暗示自己,听他此行甚是顺利,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哈哈,杨大哥想喝酒了,自是有上好的给你备着。”一声大笑,玉崖子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原来这会儿他正在项韦屋中,听到杨羽说话,顿时起身出来。而项韦此刻业已行动自如,便也跟着出了木屋。
老友相见自然欢喜,只是玉崖子忽然瞥见伊瑶不知何时揭去了面纱,也不由得有些诧异。不过闪念间却已猜到,此事当和司南燕有关。而他身后的项韦,乍见伊瑶真容,却着实吃惊不小,不自禁地脱口道:“啊?你……”同时心里在飞快想着:我当这死丫头是长得太丑,才一直遮着脸面。没成想长的嘛……还相当……相当凑活。
看见项韦直勾勾瞅着伊瑶发愣,司南燕心里却又会意错了。就听她冲着项韦咯咯笑道:“哎呀呀,项兄弟,发甚么愣呀。难道伊妹妹这个大美人,还舍不得给别人看么”?
听见司南燕说话,项韦这才猛地醒过神来,登时臊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不……不是,那个……那个”想要辩解,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见他这副模样,司南燕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道:“咱们的项兄弟,可真是腼腆得紧呀!”听见这话,项韦的一张脸越发是红过了耳根。
原本经过受伤这事,伊瑶对项韦的恶感已大为消除。可一听司南燕说他腼腆,瞬间却又想起了秦淮河畔的一幕。顿时狠狠瞪他一眼,心道:他若是腼腆,天底下只怕便没好人了。
“呵呵,夫人就莫要取笑项兄弟了。杨大哥既然想喝酒了,咱们就快点去备些酒菜过来。”看见项韦的窘态,玉崖子忙在一旁打圆场道。“嗯,如此甚好,甚好!”杨羽也是真馋酒了,此刻一听,自然是连声叫好。
片刻工夫,酒菜上桌。杨羽开怀畅饮,直待喝得熏熏大醉,方才由滨儿扶回屋中歇息。而伊瑶一直不得空问他教主如何,见他喝醉回屋,心中又多少有些焦急,便也无心再与司南燕说话,推说自己倦了,辞别她夫妇二人,返回了自己屋里。
回到屋中,她在床边坐好,却忽然觉得自己所着褙子的开禊处有些异样。忙伸手去摸,发现竟插着一叠好的纸条。
这时候,她忽地想起,就在刚才,杨羽由滨儿扶着经过她身边时,曾经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当时她只道杨羽是喝醉了,并未在意。不曾想就是那时,杨羽已经把纸条悄悄塞给了自己。如此看来,他也并非是真醉。
伊瑶展开纸条,只见果然是端木千秋亲笔所书。内容寥寥数语并不很多,乃是命她待项韦伤好后,两人一道返回京师,密切留意东厂和亚力昆的动向。遇有异动即刻与杨羽和孙潘联络,而对项韦则可放心使用。
看过教主指令,伊瑶又呆坐了半晌。这才想到,此事亦需让项韦知道,便收好纸条出了屋门,走到项韦的屋外。她敲敲窗棂,听到项韦应声后,便道:“喂,你出来一下”。
听见是伊瑶唤他,项韦不知何事,但心知既然这小姑奶奶唤自己出去,自然是耽搁不得。他忙着开门出屋,却见伊瑶已经走向了水潭,便连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直待走至潭边,才假作恭敬地小声问道:“伊大长老叫小的来,不知有何吩咐”?
见他又在装腔作势,伊瑶顿时瞪起眼睛,没好气道:“闭嘴,好好听着!”见她这副模样,项韦心中暗笑:嘿嘿,死丫头,就想看你生气的样子。心里虽是这般想法,嘴里却在连声应诺:“是是,您说,您说”。
伊瑶又白他一眼,才把教主指令简略说与他听了,只是“可以对他放心使用”这一句,却没让他知道。因她心里对这“鬼东西”,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就这样在凤凰山又住了几天,眼见项韦伤已好的差不多了,伊瑶便开始催他上路。项韦虽是老大不情愿,但耐不住她再三催促,不得已只得去向玉崖子夫妇辞行。
相处了这些日子,听说他俩要走,司南燕自是依依难舍。直待伊瑶答应她会时常回来坐坐,才不再强留。而玉崖子则是叮嘱项韦,虽然他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但一两个月之内还是不能运内力与人打斗,不然仍有复发的可能。
杨羽既已将教主指令交与了伊瑶,自然不用急着就走,便说酒没有喝够,还要再待几天。玉崖子夫妇当然乐得他留下,于是伊瑶、项韦便别过了他们三个,起程上路。
出得独山湖后,伊、项二人改走陆路。半个月的光景,便重又返回了京城。由于已是轻车熟路,是以两人一到京城,便直奔了帝休坛的落脚点。此刻那孙建青等人虽早已返回了河间府,但其他留守之人也已认得了他俩,故而待他二人一到,便即飞书传讯报与了坛主孙潘。
伊瑶与项韦依照教主指令,留在京城查探东厂动静,但多日过去,却不见有丝毫的异样。对此伊瑶尚能沉得住气,可项韦却早已耐不住了寂寞。
这一日黄昏时分,帝休坛的眼线又回来禀报说,东厂方面还是未见异常。项韦听过,不禁斜眼瞅瞅身旁的伊瑶,挤出一脸的媚笑,试探着道:“伊长老,弟兄们辛苦了,不如就叫他们歇了,换我再去探探”?
项韦自告奋勇,伊瑶焉能猜不到他的心思。当下哼一声,道:“传音使要去,本应不错,可有了沧州城中那一回,却又叫人如何放心得下?”一句话直指他在沧州城里醉酒误事,险些跟丢高泰等人那回。
听她揭短,项韦不由面上一红。讪讪道:“这回不能,这回不能。伤还没好,怎敢就把疼给忘了。”伊瑶一听,更是不依不饶道:“哦,这么说,伤好以后,就可以忘了”。
“不能,不能。万万不能!”项韦急得双手连摇,大声叫道。他急着说话,不想被一口吐沫给呛着,登时不住地咳嗦起来。合着他脑瓜灵活,便借着咳嗽,佯装又牵到了痛处。反手抵在背心,龇牙咧嘴,嗯嗯啊啊地哼哼起来。
瞧见他这副德行,伊瑶心知多半是在做假。可随后一想,他受此重伤,也是为救自己脱困所致,不禁心里就软了。只不过依旧是板着脸,冷冷道:“记着就好,这回可要瞪大了眼睛,再要是误了事,看教主怎么罚你”!
听见伊瑶恩准,项韦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只是心里虽乐,可脸上却仍做痛苦状,连道了两声“明白”后,生怕伊瑶反悔,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出了房门。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项韦心里说不出的畅快。他吹着口哨,朝着京城里最热闹的棋盘街方向一路逛去。
此刻已临近立夏,京城傍晚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在屋中憋了许久的项韦,乍见此景,心里好不激动,嘴里情不自禁地又哼起了小曲。
他一路走一路逛,在棋盘街转过一圈后,眼见天色已晚,内城快要闭门,可自己却犹未尽兴,便随着人流出了正阳门转到外城。又转一会儿,不知不觉便走进了一条名为胭脂巷的小胡同里。没走几步,他就发现,前方巷中红光闪烁,一只只火红的灯笼,挂在每一个院落的门口,阵阵女子的歌声,隐隐从院中传出。
“啊呀,原是转到了这个地方。”项韦禁不住一声低呼,一颗心也瞬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似他这般放浪不羁的风流少年,当然再清楚不过,这该是甚么地方。自打离了南京城后,他便再没得机会光顾这风月场与温柔乡,如今一见之下,自是心头狂喜,早把伊瑶叮嘱的事情抛到了一边。心道:哈哈,待小爷先喝他个花酒,再回去也不迟。
眼见前方一个院落的门庭似乎比别个大出不少,心想:小爷这种有品之人,自然要挑最气派的去处。当下身随心动,毫不犹豫地走到那家门口。不过待他抬眼望向门头后,登时“啊”的一下叫出声来。只见那宽阔高大的门庭上方,一块金边红底的匾额上,书有三个金灿灿大字──黄金屋!
一见这三个字,项韦惊得张大了嘴巴。心道:我的个乖乖,怎地连这种地方都能起重了名字,况且还是这等的俗气。难道说京城里的老板,也和那南京的死胖子一门子心思?心里想着,已经抬腿迈步跨进了院子。怎知他刚到院中,就听一个人已粗着嗓子冲他嚷道:“哈哈,项老弟,想不到你竟能找到这儿来,哥哥我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项韦闻声猛地扭头瞅向一边。只见院子一侧的一棵老槐树下,一张石桌的后面,正坐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一颗刮得锃亮的大脑袋,在灯笼的照射下闪闪发着红光。这会儿,那胖子正在咧嘴大笑,满脸的肥肉随着笑声一颤一颤,就好像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一样。
一见这胖子,项韦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才吐出一句:“死……死胖子,这……这真就是你开的?”原来,这胖子正是南京城中秦淮河畔那黄金屋的老板──唐钱。
“哈哈,那还有错,”胖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道,“这是哥哥我在京城,刚开的一家分号。”随后,却把大拇哥一挑,道:“老弟,可真有你的,我这分号才开几天,你就找了过来。厉害,当真是厉害”!
这会儿工夫,项韦已经缓过神来。他哈哈一笑,走到树下,在唐钱对面的石凳坐下。看见石桌上摆满了酒菜,便顺手拿过一只空杯,给自己斟上杯酒。嘿嘿笑道:“老唐啊老唐,你才叫厉害,竟然把这风月场子开到京城来了”。
唐钱满脸的兴奋,用他肥厚的手掌抚着大光头,道:“嘿,兄弟,说起来话长。我且问你,还记不记得上回,在我南京场子里见到的那两个老怪物了”?
项韦知他说的是“崆峒二老”,见他忽地提起这二人,当下奇道:“当然记得,那又怎样”?
“嘿,哥哥这生意还多亏了他俩。”唐钱一拍巴掌道。“哦,这话怎讲?”项韦更加奇道。
“兄弟,你听我说。”唐钱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生意人想赚钱,除了要懂得经营,更为要紧的是,要长个好的鼻子。”“鼻子?”项韦愕然。“不错,没有好的鼻子,怎能嗅得到好的商机。商机……兄弟,商机你懂么?”唐钱郑重其事问道。
项韦听得一头雾水,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见他如此,唐钱露出一脸的鄙夷,道:“兄弟,这一点,你可比哥哥我差得太远。不瞒你说,就是那回,一听他俩是在替太监找姑娘,我当时便想,京城来的人果然是与众不同。”他咽了口吐沫接着道:“嘿,打那以后,一连几天竟害得我寝食难安。实在耐不住了,便索性跑到京城来看看。嘿嘿,一看之下我才晓得,咱这行当,在京城里面那可是朝阳产业,大有前途。这么好的挣钱机会摆在眼前,哥哥我哪敢犹豫,当天便使银子疏通关系。在上好的地段,盘下这座最大的宅子,开起了黄金屋的分号。”说着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啧啧,可真有你的。”项韦咂咂嘴道。唐钱摇头晃脑得意非凡,忽然他止住笑声,一指项韦手中的酒杯,道:“兄弟,不说别的,你先尝尝这酒的味道如何”。
经他一提醒,项韦忙端起了酒杯。刚刚举过嘴边,便已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他有了喝老白干酒的经验,是以并不敢一下喝得太猛,仅只小小抿了一口,顿觉一股甘润爽洌的酒气,瞬间充满了口鼻。虽不及老白干那般辛辣冲口,但回味却更加的醇厚绵长。他不由得点头赞道:“嗯,不错,果然是好酒”。
“嘿嘿,那是当然。”听他称赞,唐钱更加的得意,脸上肥肉块块跳动,开心地说道:“这是我专门请名家精心酿造的高粱酒,烧制当中除去锅头和锅尾,只留取中间的第二锅,这样出来的烧酒,才算是酒中的精品。酒劲虽强,却不上头,酒意绵绵,回味悠长,叫你欲罢而不能”。
听他大讲这酒的妙处,项韦不禁呵呵笑道:“你这胖子,平日里喝惯了江南的米酒,怎地忽然之间,竟对这北方的烧酒感了兴趣?”“诶,想在京城做生意,那就得做的地道。京里的大爷们就好这口儿,对这酒水吃食那叫一个讲究,一点儿都含糊不得,人家要的就是这个范儿。把人家伺候好了,你自个儿都觉得倍儿有面儿。”唐钱听见项韦问话,居然卷起舌头,讲起了京片子。
“呵呵,真是服了你了,”项韦听了乐道,“我看用不多久,京里这行当也得叫你给垄断了。”“诶,兄弟,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唐钱忽然一脸严肃道,“在京城做生意,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除了得打点各路的神仙,与你竞争的对手更是不少。”他把脸凑近项韦,小声道:“兄弟,这京城里面有个‘暖心斋’,你可曾听过”?
见项韦摇了摇头,顿时提高了调门,道:“咳,那你可真是孤陋寡闻了。这‘暖心斋’在京城可是鼎鼎有名,建起已有三十多年。那主人名叫柳痴,本是朝里的官员,怎成想他放着好好的京官儿不做,竟辞官回家,做起了寓公。这老小子本就有点学问,骨子里又恁是风流。他以会友为名,在家填词作赋,饮酒放歌。居然引得众多色艺俱佳的青楼女子慕名前往,留在了那里。京里的诸多达官显贵,虽也贪好酒色,却碍于身份,不便出入咱这样的场子。而那‘暖心斋’却正好合了这班人的脾胃,如此一来多半便都跑去了那里。”说到这里摇摇脑袋,叹口气道:“这‘暖心斋’可是京里的金字招牌,想要撼动它的地位,那可着实不易”。
见他忽然间没了精神,项韦心里好笑。便道:“照你这么说,那‘暖心斋’的主人以会友为名招人作乐,自是不会收钱了。若是这样,再大的家业,岂不也要坐吃山空,又怎能叫他坚持了这许多年”?
“咳,这你就不知道了,”唐钱神情沮丧道,“那班人吃喝是不要钱,可每逢遇有欢宴和堂会甚么的,这些个达官贵人都会随喜些礼钱。这帮人都自恃身份,不肯在那里的姑娘面前折了面子,自然是出手大方,一个比一个礼重。所以说,恁多年过去,这‘暖心斋’主人,非但没有坐吃山空,反倒是挣得盆满钵满,早已经富得流油了”。
看见唐钱满脸的不爽,项韦呵呵笑道:“行了老唐,你的钱还少么,难道还想把天底下的钱,全都挣你家去。”听见项韦调侃自己,唐钱忽然鼻中一哼,脸上又露出了骄矜的神情。道:“兄弟,你还真别小瞧了哥哥,咱也不是吃素的。他有他的长处,我有我的绝活儿,谁笑在最后,那还真就不好说了。”说着,又把大光头凑近项韦,狡黠地一笑。道:“哥哥我想要在京城做大,自然得弄些稀缺的玩意儿。不瞒你说,咱这黄金屋分号里的姑娘,全都是我从南边儿带过来的,一色儿的江南小女子。这江南姑娘的柔媚软腻,那可是北方女子没法比的,也是他‘暖心斋’比不了的。”紧接着,又一脸神秘地把嘴贴近项韦耳朵,小声道:“还有更绝的呢,哥哥已经托人,从罗刹国带回来几个洋人女子。嘿,那几个洋妞儿,金子般的头发,雪一样的肌肤,直比咱江南的姑娘还要白上好多。那身条儿更是没的说了,浑身上下该大的地方大,该翘的地方翘,就是想想,都能叫你睡不着觉。最他娘带劲儿的是,这些个洋妞儿陪起人来,那叫一个豪放,一个热辣,活脱脱能要了你的小命儿。”他越说越兴奋,直把吐沫星子喷了项韦满脸。
项韦一把推开他的大脑袋,边用手抹着脸上的吐沫星子,边笑骂道:“你他娘的,简直是干这行当的极品。”唐钱虽被推开,却仍是意犹未尽,就听他接着又道:“兄弟,真不骗你,改天你一定得试试,哥哥管保你满意。”“去你娘的,小爷可不稀罕你这些俗物,”项韦啐了一口道,“还是找两个能弹会唱的江南姑娘,陪我喝上会儿酒罢。”说罢他一扬脖子,喝干了杯中酒,起身便要往内院里走。
“唉,兄弟兄弟,你先别急啊。”见项韦要往里走,唐钱慌忙起身去追,短粗肥胖的身子倒还蛮是灵巧。他在内院的门口拽住项韦,道:“兄弟,你先别急,今儿个还真的不成。咱这院子,叫人全都给包下了。你想找乐,那得改天。今儿个就陪你哥哥,在这外边儿好好儿喝会儿酒罢。”“啥?全都包下了?嘿你个死胖子,看来人家又没少给你钱罢?”项韦不满地说道。
“呵呵,你说的没错,确实是个大主顾,”唐钱堆起笑脸道,“里边儿这位大爷,瞧那周身的气派,自然是非富即贵。说也奇怪,照他这种身份,十有八九都会去那‘暖心斋’的,可他却偏偏喜欢咱这儿。哥哥我开张还没几天,他已经来过两回了,而且每回都是包场,闲杂人等谁也别想入内”。
“哼,你这财迷,肯定没少敲人家竹杠。”项韦鼻中一哼,撇撇嘴道。“嘿,还用敲竹杠!人家这位爷,可绝对是大手笔。”唐钱瞪起眼睛,一竖大拇哥道:“实话跟你说罢,哥哥在这行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
“哈哈,你个死胖子……”项韦心里好气又好笑,怎知刚刚笑得两声,便听内院有人尖声喝道:“甚么人,这么没规矩!”话音一落,一个蓝衣男子已从门里跨了出来。
项韦抬眼一看,就见这人与自己相仿的年纪,一张脸刮得白里泛青,一身蓝衣质地华贵,剪裁亦是相当的考究。这时,只见他怒目瞅着自己,尖声喝道:“哪儿来的乡巴佬,还不快滚”!
项韦岂是受气的主儿,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冷笑一声,反唇骂道:“哪儿来的看门狗,还不快滚!”他话音未落,那人已是勃然变色。尖叫一声:“大胆!”伸手便朝他当胸抓来,手法居然是迅疾无比,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只不过他快,项韦比他更快。眼见他一抓抓到,项韦不退反进,在他手爪快要及身时,稍稍向旁边一让,那人的一抓便即落空。而项韦则在他身边一闪而过,瞬间已抢进了里院。
一见项韦闯了进去,唐钱顿时慌了神。巴掌一拍大脑门,哭丧着脸叫道:“哎呀小祖宗,你这是要砸我场子啊”!
而这工夫,那蓝衣男子虽然一抓不中吃惊不小,但一见项韦进院,登时足尖点地返身追去。眼见项韦已到院子中央,他急忙纵身跃起,挥掌劈向项韦的后脑。
项韦身子一晃,又行让过。他一来不愿伤人,二来还记着玉崖子的话,不敢强运内力,是以见这人出招便只一味地躲闪。
那人连发数招却连项韦的衣襟都未沾到,就知对方的武功要比自己高出甚多。他情急之下一声唿哨,只见两边的房顶,随着唿哨声忽地跃下与他一般装束的两人,这两人脚一沾地便一齐朝项韦扑来。
几个照面过后,项韦便已看得分明,对面三人,武功全都不弱。虽说还算不上一流的高手,但若想摆脱纠缠,不用内力恐怕已是不行。
他正自踟躇着,却忽听对面屋里,有人出声喝道:“住手,你们都退下。”这人话音刚落,那三名围攻项韦的蓝衣人便戛然停手,一齐退到了门口。跟着屋门一开,一个紫衣人从中走了出来。
看见屋里走出的紫衣人,项韦不禁微微一怔,原来竟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见这年轻人,中等身材,瘦长面庞,长相甚是英隽。而身上装束,从头顶的束发金冠,到腰间的羊脂玉佩,再到足下的金丝缎面薄底皂靴,无一不是世间上品。他心里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不知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相貌气质恁是不俗!
他正想着,却听那紫衣青年已冲蓝衣人说道:“你们不是人家对手,人家可一直在让着你们。”见蓝衣人喏喏点头,便又转向项韦,展颜一笑,道:“这位兄台好俊的功夫,不知急着闯进这里,是有甚么当紧的事么”?
听他这样问话,项韦忽然觉着多少有些尴尬,嘴巴张了张,却没想好该怎生回答。
“误会。哈哈,误会!”这时候唐钱已喘着粗气赶了过来。他点头哈腰赔笑道:“我这兄弟只想喝个花酒,就是性急了点,可断没有别的意思!这事儿纯属误会,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呵呵,原是这样。”听他一说,紫衣青年顿时乐道:“这位兄台如此身手,绝非凡人,想不到竟也乐于此道,当真是妙极!”进而手指那屋,道:“兄台既是同道中人,那何不进屋来,一块儿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