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阳川海来到了甘肃境内,问了玉门关的方向,他便驱马提剑前行。走着走着,他有种隐隐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他,但是回头探看,却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没再多加思索,继续前行赶路。
行不多时,来到一家客店,上面匾额写着“安平老店”,取的是安宁平安的寓意。阳川海见风雪仍大,腹中饥饿,便系好马,走进去歇息用餐。
这家客店客舍宽大,附近找不到客店的商客便都涌来了,因此屋内坐满了人,分外拥挤。掌柜的费尽唇舌,一团和气的招呼着客人们。店伙计忙里忙外,笑脸相迎,还在堂上生了一堆大火。门外北风呼啸,寒风夹雪,从门缝中挤将进来,吹得火堆忽亮忽暗。众客人中不乏好酒之人,觥筹交错之间,眉间心头含愁意的,便开始谈古论今起来,有的人骂元兵鞑子残暴,有的人骂之前的宋朝皇帝昏庸祸国。
天色渐暗,那雪却是越下越大了起来,有客人开始陆续离开散去。忽听得马蹄声响,四骑马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门口。堂上一个老客摇晃着脑袋道:“又有客人来了。”
果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说道:“掌柜的,给备四间宽敞干净的上房。”掌柜的陪笑道:“对不起您老,小店目前只剩一间客房,若要四间,怕委实腾不出地方来啦。”那男的身边有个女子说道:“好罢,那么便俩间好了。”那掌柜道:“当真对不住,这天寒地冻的,这几日光临住下的客人确实较多,真腾不出两间来。”那男子挥动手中之物,“啪”的一声,斥道:“你这开客店的真是废话!实在不行,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三倍客房的钱便是了。”说着便向堂上闯了进来。
众人见到这一行人进来,眼前都是陡然一亮,只见那男子约莫三十有余,穿着厚厚的褐色貂皮大衣,相貌堂堂,身形高大,看上去是富贵之人。他身边的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粉脸桃腮,媚眼勾魂,笑容妖娆,身穿宝蓝色的锦缎皮袄,服饰颇为华贵。此一男一女看似情侣或夫妻,而身后紧跟着三个男随从,均是壮硕身材,身上都带着刀剑棍等兵器,看上去是练武之人。
有个店伙上前躬身陪笑道:“客官,您瞧,今天人确实多。你几位若是不嫌委屈,小的让大家挪个地方,就在这儿烤烤火,胡乱将就两个时辰,等下有一个陕西籍客人很可能退房,到时候或许就有俩间房了。可好?”那褐衣男子心中好不耐烦,但瞧这情景却也是实情,蹙起眉头不语,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阳川海的座位离他们不远,他只顾埋头吃饭,打算吃完了就继续赶路。
且说那褐衣男子等人坐下不久,店伙计便送上饭菜。菜肴倒也丰盛,鱼肉皆有,另有一壶白酒。那褐衣男子身边的美貌女子酒量甚豪,端起一碗仰头便喝,然后神态自若地夹菜吃肉。
那褐衣男子喝了两口酒,看着身边的美貌女子,笑道:“你现在开心吧?我都把那泼妇给赶走了,以后我们两个恩恩爱爱,不受那个泼妇的纠缠了。”美貌女子撒娇的靠近他身子,道:“赶走是赶走了,就怕那女的跑回家去,找他那个当掌门的爹诉苦,到时候他爹带着一群弟子前来,你王家未必就吃得消。”
那褐衣男子摆了摆手,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不以为然道:“你以为我王家是吃素的?我爹有的是钱,不但官府有人,还有一群江湖朋友,我是不怕那女的他爹。”
天色越来越暗,又有几个客人离去。忽听得马蹄声响,一匹马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门口。堂上老客摇晃着脑袋道:“又有客人来了。”
果然,片刻之间,两个魁梧男子手持长剑,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进大堂,便直奔那褐衣男子桌前,恭敬道:“少爷,事情办好了!那女的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如今已坐在马车里,往东一直去了。”说着,其中一人将一柄剑放在桌子上,那剑身中央突起部分,单锋峰脊青光照人,刃上剑颚出雕刻着一个家徽,型态平直,面刃对称。
那褐衣男子和美貌女子瞥了桌子上的剑,面露喜色,道:“办得好!回去给你们加赏钱!”那两个魁梧男子抱拳道:“多谢少爷!”说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店小二赶紧过来招呼。
阳川海瞥了一眼那两个魁梧男子带回来的那柄剑,眼睛顿时一亮,心神一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起身来走到那褐衣男子桌前,仔细端详那柄剑。
褐衣男子见阳川海突然斜侧里走近,顿时一脸不悦。阳川海没去理他,凑近了详细查看那柄剑,看清那佩剑的刻纹和缀饰后,心头一惊,上前去一把将它抓起,出手如电,快得难以形容。
褐衣男子及身边的随从大惊,没料到此人出手如此之快,当下便知是江湖高手。
阳川海眉头一皱,问道:“这是我小师姐的心爱之剑,如何会在你们这里?”褐衣男子面有惧色,道:“你…你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剑了?”
阳川海定睛再看,认出那剑颚上的“朱”字家徽,这下是更加肯定无疑,这把佩剑就是他小师姐朱慧韫的心爱佩剑,以前在凌波派之时经常见她使用,有一回他和朱慧韫同去“一啸崖”练剑,当时小师姐用的就是这柄剑。
那美貌女子看着阳川海,一脸骄横道:“哪来的野男人,你是说你认识朱慧韫那个丫头?”她不是习武之人,平日沉迷胭脂粉黛,对武功路数全然不知,因而不懂得从阳川海方才的出手来评判其武功高低,而是觉得自己这边人多,因而不惧阳川海,言语便带着骄横口吻。
阳川海心头大乱,猜测到了什么,朝着那褐衣男子问道:“我小师姐从海云岛出来后,就去找你?你为何没跟她在一起,为何跟这女子如此亲昵?”说着,他脸上怒容顿生。
此时,褐衣男子突然朝身边的随从们使了一个眼神,那些魁梧汉子会意,带头的青衣壮汉一声吆喝,拳头便朝阳川海身上招呼,其他随从也纷纷拔出兵刃。
阳川海脸色一沉,当下飞身跃起,运用气力,拔剑向褐衣男子扑击而去。他不想恋战,以免打砸坏了店里的东西,所以这招也是全力而为,威力和剑势自然不同凡响,颇有劈山开路之势。
那褐衣男子一见来剑奇快,顿时大惊失色,哪里能抵挡得住,顿时被阳川海打中曲池穴,觉得手臂一麻,接着只听“铛”的一声,手中的兵器已经掉落在地。阳川海将剑尖一转,抵住他的喉咙。那些壮汉一见,顿时面面相觑,心中大骇,都放下手上兵器,他们目睹阳川海的身手,一来知道此人剑法太过高明,自己这群人一起上也不是对手,二来少爷在其手上,便都不敢造次。
褐衣男子识得厉害,当下战战兢兢道:“好汉…好汉饶命!你要多少金银珠宝,请…请尽管说。”他用手指哆哆嗦嗦的点了点,有个随从会意他的意思,赶紧便将一个包袱放到桌子上并打开来,里面露出许多金灿灿的金银珠宝。
阳川海将手头剑尖一紧,沉声道:“我小师姐现在人在何处?”褐衣男子额头冒汗,指着南方道:“她…她往东去了,坐…坐在一辆马车里,人没事,好好的在车里坐着,就…就是暂时不能动弹而已。”阳川海一听人没事,心中舒了一口气,手中略一用力,将褐衣男子推向那几个壮汉随从。褐衣男子面色惨白,赶紧躲到随从们身后。那个美貌女子也是大气不敢出,不敢直视阳川海。
阳川海拿起桌子上的那把小师姐的朱家佩剑,随后瞥了褐衣男子等人一眼,将饭钱留下,便往外走去。
外头的雪一开始并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随风轻飘。但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阳川海心系小师姐的安危,便不耽搁,往东赶去,一路上,马匹喷气成雾,忽喇喇放蹄赶路。大约追了一个多时辰,雪下的小了许多,阳川海远远看见前方有个黑点,赶紧驱马近前,一看大喜,见是一部马车。他赶紧上前,将那马车拦住。
车夫见有人挡道,嘴里骂骂咧咧,将手中马鞭一扬,只听啾啾作响,马鞭像长蛇一般飘忽而来,扫向阳川海的面部。阳川海也不出剑,只是用剑鞘一凑,就将来鞭绕住,接着用内力猛地一扯,那马夫顿然觉得手中吃力,撤鞭已是不及,扑通一声便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他方知来人武功甚是了得,赶紧求饶道:“好汉饶命!”
阳川海并不理会他,只是上前拉开马车布帘,赶马之人便乘机往路边的小道拔腿跑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阳川海拉开那布帘,只见有个女子被绳索绑住,口中被塞上了布,人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睛红肿,甚是凄惨。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朱慧韫。
阳川海道:“小师姐,你受苦了。”朱慧韫看清是阳川海,顿时露出惊喜神色,她万万没料到他会在此地出现,只是当下心中酸苦,她的眼泪仍是夺眶而出。阳川海赶紧上前,为她取下口中之布,解开了绳索,随后关切问道:“小师姐,你没事了吧?”
朱慧韫眼角噙着泪,道:“川海,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是吗?”阳川海见她伤心难过,不想多说什么,便缓缓点了点头。
朱慧韫擦拭着眼角的泪花,望着马车外头的雪花,泣道:“我为了这个王家公子,特意离开凌波派,不远万里来找他,他…他跟我好了两个多月,就腻烦了我,不但要我先回海云岛去,居然还跟一个狐狸精好上了!”
阳川海轻声安慰道:“小师姐,莫要难过了。”朱慧韫抹了抹眼泪,用手去摸自己的肚子,一会儿又哭泣道:“我…我已经有了他…他的骨肉,我以后该如何做人啊?”
阳川海一听,眉头顿时一皱。朱慧韫泣不成声,道:“你…你说我哪里还有脸回凌波堂啊?”说着,她低下头,呜呜哭了起来,将头伏到阳川海肩头上,双肩不停抽动,一副绝望无助的样子。
阳川海心中难过,不知该如何安慰。好一会儿,朱慧韫停下哭泣,坐了起来,她无助的看着阳川海,眼神极为复杂。
阳川海问道:“小师姐,你肚子饿了吗?”朱慧韫点头道:“我饿了,想吃东西了。”阳川海见雪小了许多,天色将晚,便道:“那我们去找家客栈,你先住下,可好?”朱慧韫无力的点了点头。阳川海便将自己的马匹系在马车上,随后坐到前头,驱车前行。
约莫行了两里路,见路边有个客栈,阳川海便停好马车,扶着朱慧韫进了客栈。这家客栈倒是客人不多,因而很容易便定了客房,阳川海扶着小师姐去她房间休息,没多久,热腾腾的饭菜便送了进来。朱慧韫一脸忧伤,说没有胃口吃,阳川海看着心疼,便劝告一番,但是无果。朱慧韫叹了口气,说自己累了,想睡一会儿。阳川海当下不再相劝,便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客房,阳川海望着窗外的远山,往事历历在目。他先是想起以前在凌波派之时,自己和小师姐、大师兄、三师兄一起开心嬉闹的日子。接着又想起曾经和小师姐一起练书法的情形,彼时两人手心手背相抵,抖动手腕齐齐运笔,那是他第一次和小师姐那么肌肤相亲,如今回想起来仍不免有些心波荡漾。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在“一啸崖”和小师姐一起练剑的欢愉,顿时心头不由一番感慨。他连日奔波,当下心头黯然,便有些疲累,于是和衣而卧,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待得第二天清晨醒来,阳川海振作精神,便去朱慧韫的客房,想要问候一声。敲了几下门,里头却无人回应。正在此时,店小二走了过来,道:“客官,那位朱姑娘她已经走了,还委托我留了封信给你。”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阳川海,然后转身走了。
阳川海心中一沉,不解朱慧韫为何走得如此匆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辞而别。他打开书信,见上面写着短短两行字“悔不当初,愧疚难当。不辞而别,望君莫怪。”
阳川海心头一震,赶紧收起书信,到柜台处结了账,便提剑往外头走去。外面雪花又起,大地白皑皑一片,也不知道朱慧韫去向何方。他见那辆马车还在,而自己的马儿不见了,料想朱慧韫是骑马而去,当下赶紧上了马车,驱车往东赶去。但追赶了三四里路,也不见朱慧韫的踪影。当下他解去马匹身上的马车缰绳,以轻便马匹轻装快行,又向西连续追赶十多里路,仍然不见朱慧韫的行踪。
阳川海知道难以追赶,只得作罢,心中只愿小师姐能平安回到凌波派。过了一会儿,他心头想起那个王家公子,觉得他玩弄小师姐,甚是可恶,当下快马加鞭,往那“安平老店”赶去。
到了老店,他二话不说就闯了进去,待得进去一问,掌柜的说王家公子和美貌女子以及众随从保镖昨天就已跑路了。阳川海无奈,只得作罢,寻思一番之后,驱马继续往玉门关方向去了。
一路上,雪花纷飞,洋洋洒洒地飘落于天地之间,茫茫望不到边的辽阔与肃穆让阳川海很不适应。不时的有清脆的驼铃声回荡与山谷间,让他觉得这北国风光的神奇。
这天,他行到鸣沙山,走着走着,又有种隐隐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他,但是回头探看,仍然没有什么发现,那轻如羽毛般的片片雪花随风飘落,铺平了路,掩没了草丛,别说人影,就是小兔子都没有。于是他没再多加思索,继续埋头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