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初升,携着暖意,洒在小镇。
街道上,行人匆匆,店铺渐开,已是逐渐热闹。
某个角落处,暖阳直射而至,恰好打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眯眼伸手,而在阳光下,可见那手掌已断,断处很是整齐,像为利器所斩。
身着粗衣,满是补丁,鬓发凌乱,胡渣未理,满面风霜之色,似乞丐,似浪子。
少年眯眼望着洒下的朝阳,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笑了笑,随即放下那已伤残的手,举起了右手,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
少年正是陈胖子。
“咕噜……”
肚子又叫了起来。
他摸了摸肚子,苦笑,又摸了摸怀里。
他的怀里,有钱。
昨晚刚走了一会,肚子也是忽然叫了起来,然后他便想到了已死去的捕快……
他回去了,也从高捕快身上搜出了几百两银票,和十来锭银子。
只是都沾了血……
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银子,有些吃惊,有些高兴。
他又想去搜那矮捕快的尸体,只是后面又听见有脚步声赶来。
他害怕,便想赶紧跑了,可就在他刚想跑的时候,便看见了不远处那个腿已断了的男人。
他没多想,跑了过去,随手拿了几锭银子和几张银票给他,匆匆说了句:“好好养伤,好好干活。”
然后又匆匆从旁边的一条小巷里跑了。
对于那人,他没去细看,只觉他是男的,看上去似小时候村里的无赖——整天不干活,凭着无赖,到处混吃混喝。
这也许也是他会说一句“好好干活”的原因吧!
拿到了钱后,他才发现,原来有钱也还是得饿肚子。
半夜的小镇,店铺禁闭,摊位全无,就算有钱,又能如何?
至少于他而言,是无可奈何的。
他起身,看着眼前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他想要吃大餐!
因为他有钱了!
他就近找到了一间看起来很气派的茶楼。
他在门口站了站,望着很气派的匾额,匾额上书着几个大字:“竟陵子楼”。
而他怀着莫名的心情,似紧张、似害怕地走了进去。
茶楼亦是将近满座,他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看了看周围的客人,又看了看来回跑的小二,随后他便又摸鼻苦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脸上是苦笑,眼里是迷茫。
就在这时,楼里来了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身后跟着三个奴仆,一个尽显谄媚之相,两个满脸恶奴之样。
陈胖子见他方踏进楼来,那一直站在门口柜台后的中年人,便走了出来,笑脸相迎,与之聊了起来。
陈胖子没再去注意那边,他现在苦恼的是,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他不知道是要喊小二过来,还是等小二自己过来。
就算小二过来了之后,他又该说些什么?
小二要是报出一堆菜名,他都没听过怎么办?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要是叫了菜,他却不懂得如何吃法,那怎么办?会不会被人笑话?
——不,我才不在乎这些。
——让人瞧不起就让人瞧不起,让人笑话就让人笑话,怕什么。
——可要是菜不好吃,那岂不是浪费了?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时,一名小二已向他走来。
小二来到他面前,露出一个比面具还假的笑容,道:“这位客官,请你让个位。”
他虽用了“请”这个最易彰显礼仪的文字,可语气却是相当的无礼。
陈胖子怕麻烦,想着让就让呗,换一个位置坐也行。
他苦笑,摸了摸鼻子,便起身离座,站在一旁,四下张望。
随后他便愣住了……
原来是没位了……
这时,他已看见那公子哥往他这边走来。
谄媚之相的奴仆当先走在前头,路过陈胖子身边时,讥笑了一声:“这地方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陈胖子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似乎也刻意放大了一些,好让周围的客人都听得见。
果不其然,周围的客人都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他感觉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他看向门外的街道,摸鼻苦笑,伤残的左手紧贴着粗布衣,双手都在流汗。
那谄媚之相的奴仆讥笑一声后,便拿出了手帕,以最快的速度,将整张桌椅都擦了个遍。
随后那公子哥便带着另外两个恶奴走来。
没理会陈胖子。
陈胖子还在望着门口,还在苦笑。
他觉得所有人还在看着他。
他想走,但又没走,他也不知为何。
除了柜台后的中年人,场间就他一人那般站着。
他忽然有种荒唐的感觉:他一人,在面对整个世间!
“小兄弟,过来这边坐。”
便在这时,陈胖子听见了这声音。
他没去理会,总不会是找他的。
不过他也已回过神来,苦笑摇头,迈步往门口走去。
边走边念道:“生活如此,生活如此,姑且笑以对,姑且笑以对啊!”
可就在他刚要走到门口时,一位身材健硕、浓眉虬髯的大汉出现在了他面前。
陈胖子苦笑。
大汉拱手道:“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咕噜……”
陈胖子的肚子忽地又叫了起来。
他摸了摸肚子,笑道:“你家老爷要请我吃大餐吗?”
“哈哈哈,小兄弟你过来,我请你吃大餐就是了。”
陈胖子听得这声音与方才的那句“小兄弟,过来这边坐。”是同一人。
——原来方才是在叫我。
——难道遇上好人了?
他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的一桌旁,坐着一位衣着简朴的中年人,一位脸戴面幕、身姿诱人的女子。
中年人约摸四十来岁,女子看着却顶多只有二十出头。
陈胖子摸了摸鼻子,走了过去。
来到桌旁,只见他朝中年人拱手道:“见过前辈!”
随后他又朝向那女子,拱手笑道:“见过姐姐!”
女子起身回礼,却无言语。
中年人捋须而笑,道:“小兄弟请坐,我请你吃大餐。”
陈胖子摸鼻而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说完便坐下。与中年人面对面,与女子比邻。
中年人笑道:“小兄弟想吃些什么?”
陈胖子看着桌上已有五六道菜,便笑道:“不用了,我吃桌上这些就行了。”
中年人一愣,笑道:“哈哈,也行,也行。”
随后却还是便喊来了小二,添了两道菜和一副碗筷,又给隔壁桌添了三道菜和两副碗筷。
陈胖子看向隔壁桌,发现那边只坐着一人,便是方才拦住他的那名大汉。
他问道:“前辈,那边不是只有那位大哥吗,为何还要三副碗筷?”
中年人笑道:“还有两位被我唤去外边打探消息了,这个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陈胖子拿筷子夹了一块肉,“哦”了一声,将肉含在嘴里,道:“他们都是前辈的手下吗?”
中年人也吃了口菜,道:“算是吧。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陈胖子。”
身姿诱人的女子看了他一眼。
中年人也是一愣,随后笑道:“哈哈哈,看不出,看不出。”
陈胖子也笑道:“是啊,瘦得快剩骨头的人,却偏偏要叫胖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中年人吃了口饭,笑道:“奇怪哉,奇怪哉!却不知小兄弟还有无其他怪事说与我听听?”
陈胖子放下筷子,摸鼻笑道:“那你能先告诉我你们是谁吗?”
中年人笑道:“我叫柳璩玉。”
陈胖子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问道:“那姐姐呢?”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柳璩玉。
柳璩玉抬了抬手里的茶杯。
女子会意,起身为其斟茶。
柳璩玉看了看陈胖子,又看了看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女子斟完茶,柳璩玉便抬手示意她也给陈胖子斟一杯。
女子会意。
陈胖子摸鼻而笑,道:“不方便就算了,不麻烦姐姐了。”
柳璩玉笑道:“小兄弟问你话呢。”
女子会意,福身行礼,道:“妾身花月蓉。”
陈胖子笑道:“花月蓉,这名字真好听,跟人一样。”
花月蓉道:“多谢公子谬赞。”
陈胖子道:“花姐姐的声音也好听,在我听过的女子声音里,可排第二。”
柳璩玉一听,似乎来了兴趣,笑道:“哦!却不知排在第一位的是哪位姑娘?”
陈胖子道:“是一位叫秀儿的小姑娘,我没读过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的声音,反正就是很好很好听。”
柳璩玉笑道:“却不知那位秀儿姑娘长得可有月蓉好看?”
陈胖子摇头,如实道:“没有。”
柳璩玉笑了笑,示意花月蓉斟茶。
他们虽在讨论花月蓉,可花月蓉却一直安静如初,只是偶尔帮忙斟茶,饭菜也几乎没动过。
陈胖子见状,便问道:“花姐姐为何不动筷?”
花月蓉望了眼柳璩玉。
柳璩玉微笑,道:“小兄弟问,你回答就好,不用看我。”
花月蓉福身,道:“是。”
随即便又为陈胖子斟了茶,道:“妾身只是作陪,没老爷的允许,不可动筷。”
陈胖子“啊”了一声,问道:“那连说话也不行?”
花月蓉斟完茶,颔首坐回。
陈胖子看向柳璩玉。
柳璩玉打趣道:“想让她跟我们一块?”
陈胖子苦笑道:“可以吗?”
柳璩玉笑着反问道:“小兄弟觉得月蓉怎样?”
陈胖子闻言微愣,匆匆看了花月蓉一眼,随后摸鼻而笑,不好意思道:“长得很好看,声音很好听。”
“喜欢她?”
陈胖子愣住了,没有作答。
好在这时,门外来了两人,正往这边走来。
陈胖子看了一眼,一位羽扇纶巾,山羊黑须,看上去有点像衙门里的师爷——他曾见过衙门的师爷;一位身材瘦长,额骨高耸,看上去却有点像站在门口柜台后面的中年人。
两人一来便对柳璩玉行礼,齐声道:“老爷。”
柳璩玉笑了笑,道:“柳钱你先说吧。”
只听那身材瘦长、额骨高耸的中年人道:“段恩怨与莫家寨三位寨主会面时,大寨主莫学钺的千金失踪了。后来莫家寨有人声称,是与段恩怨一同来的人劫走了他们大寨主的千金。”
柳璩玉问道:“跟段恩怨一起的人是谁?”
柳钱道:“是段恩怨的朋友,有四位,分别是金威、红燕、蓝鹭和乌疾。听说那叫红燕的女子还曾救过段恩怨。”
柳璩玉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笑道:“这么说段恩怨和莫家寨打起来了?”
柳钱道:“打起来了,死伤惨重。”
柳璩玉示意花月蓉斟茶,道:“说说经过。”
柳钱道:“金、红、蓝、乌四人先拦住了莫家寨的人,让段恩怨去搬救兵。段恩怨走后,四人与莫家寨的五十来人打了一场,在打斗之中,忽然出现了许多毒蛇和毒蝎,莫家寨五人中毒而亡,十一人重伤不起。”
柳璩玉饮完杯中茶,笑道:“让我猜猜,让我猜猜,哈哈,是辽东四兽。”
柳钱道:“老爷英明,那四人正是伪装后的辽东四兽。”
柳璩玉吃了块肉,道:“这么说段恩怨被骗了。我再猜猜啊,嗯……他们四个肯定是逃了的。段恩怨带上他段家庄的几十号人连夜赶去莫家寨救人,恰巧在路上遇到了身受重伤的金虎、蓝蝎和乌狼,这相逢肯定是假的,这身受重伤倒有可能是真的,毕竟莫家寨那么多人。”
他示意花月蓉再斟茶,继续道:“然后他们这三只禽兽就告诉段恩怨,说那救过他性命的红燕被莫家寨的人给杀了。”
他饮完茶,笑道:“哈哈,这样那段恩怨便气急败坏,带着段家庄的人赶到莫家寨的地盘,二话不说便打了,不,是杀了起来。”
柳钱行礼,恭敬道:“老爷英明,事情跟您说的一模一样。”
柳璩玉拿起筷子,挑了块鱼肉,道:“红蛇肯定是没死的。莫家那四位和段恩怨呢?”
柳钱道:“莫家四位寨主除了莫学钺,其余三位都身受重伤。段恩怨也是身受重伤,他那段家庄死了近一半的人。”
柳璩玉示意花月蓉斟茶,笑道:“看来段家庄要没了,这莫家寨也快了。”
眼看花月蓉斟完茶,他便示意为陈胖子也斟一杯。
陈胖子摸鼻苦笑,道:“多谢花姐姐。”
他从桌底下伸出左手,双手拿起茶杯,有些微抖,而在桌底下的大腿处,他的粗布衣已湿……
柳璩玉饮完茶,放下杯子,笑道:“怕了?”
陈胖子苦笑,只有苦笑,只能苦笑……
——废话,我能不怕吗?